国家阴谋1:以色列的暗杀艺术
“我要回家。”
“很快。”修画师又给自己斟了些酒。
她的车就停在餐馆外的街边,那是一辆深蓝色的奔驰,维也纳牌照,是伯尔尼的一家小型化工公司租用的。他把孩子安置在后座,替他系好安全带,又吻了妻子。
“如果我出了什么状况,六点以前没有到达,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去机场,把密码和审核号码给他们,他们会照料我们的。”
“六点,”他重复道,“如果我六点前没有走进大门,直接去机场。把车停在停车场,扔掉钥匙。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点点头。“六点前你一定要到家。”
修画师关上车门,隔着车窗简短地挥了挥手,随即迈步走开了。在他的前方,在老城区的众多房顶之上,耸立着大教堂光彩闪耀的尖顶。再过一夜,他想,然后回家过几个礼拜,再接下来又是新的任务了。
在他身后,他听见奔驰车启动的声音有异,就好像旧唱片播放时选错了转速。修画师停下脚步,蓦地转过身。
“不要!”他惊叫起来,然而她再次旋动了车钥匙。
第一部 归队
1
康沃尔郡,纳瓦斯港:现在
机缘巧合,蒂莫西·皮尔与陌生客在七月的同一个礼拜里抵达这座村镇。在一道潮沟的溪流上游,他和母亲搬进了那座破败欲坠的村舍。同行的还有母亲的最新一任情人一一他名叫德里克,是位困顿奋斗中的剧作家。此人不但酗酒,而且讨厌儿童。陌生客的到来则是在两天后。他搬进了当地老工头的村舍,就位于牡蛎养殖场的溪流上游。
这个夏天皮尔没什么事情可做——德里克和他的母亲要么在闹哄哄地做爱,要么就热情满满地沿着崖岸远足——于是他下了决心,要查明陌生客的确切身份,以及他来康沃尔郡究竟要做些什么。皮尔认定,调查的第一步要从监视开始。他十一岁了,又是离了婚的父母的独子,因此在监视侦察方面,他是很有一套的。同所有侦察高手一样,他也需要一处稳妥的观察点。他选定了自己卧室的窗口,那里恰好可以俯瞰溪沟,视野不受阻挡。他在储物间里找出一副古旧的蔡司望远镜,又在村里的商店买了一本小小的笔记簿和一支圆珠笔,用来做观察记录。
皮尔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位陌生客喜爱古旧的东西。他开的是一辆MG古董跑车。透过窗户,皮尔往往可以看到他趴在引擎跟前,一趴就是几个小时,后背从引擎盖下面露出来。皮尔的结论是:这个男人具有非凡的专注力,他还具有异常坚忍的意志力。
过了一个月,陌生人消失了。几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接着又是两周过去了。皮尔担心陌生人发现了他,然后逃跑了。皮尔失去了习以为常的侦察任务,闲得无聊起来,于是开始惹祸。他把石块抛进了村里茶叶店的窗户,不幸被逮住。德里克罚他在卧室里关禁闭整整一周。
不过有天晚上,皮尔成功地带着望远镜出逃了。他沿着码头走着,经过陌生人的昏暗小屋,又走过牡蛎养殖场,站在溪流同哈尔福德河的交汇点上,望着一支支帆船顺着潮汐驶进来。他把望远镜举到眼前,察看站在舵轮后的那个人影。
陌生客又回到纳瓦斯港了。
那是艘老旧的双桅船,已经急需修缮;陌生客对它悉心照顾,一如他对那辆善变无常的MG跑车。他每天都会为它辛苦忙碌几个小时:打磨,涂上光漆和油漆,抛光金属部件,更换缆绳和帆布。天气热的时候,他会打着赤膊。皮尔不由自主地将陌生客的身体同德里克做了比较。德里克一身疲软赘肉;陌生客则坚实健硕,谁要是敢同他打一架,一定会后悔的。到了八月底,他的肤色已变得黝黑,几乎同甲板上细心涂抹的上光漆一个颜色了。
他每次一上船,会出航好几天。那时皮尔就追踪不到他,只能想象着陌生客可能会去哪里。顺着哈尔福德河出海了?在利扎德到圣迈克尔一带,或是去了彭赞斯?也许去了圣艾芙角吧。
接着,皮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康沃尔郡一向以海盗著称,没错,这一带至今还有不少走私犯。也许陌生客驾船出海是去同货轮碰头,然后将违禁品运上岸。
陌生客又一次返航的时候,皮尔站在窗前牢牢地盯着,指望着能发现他从船上卸下什么违禁货品。然而当陌生客从船头跃上栈桥的时候,他手里只有一个帆布包和一只塑料垃圾袋。
陌生客航海只为游乐,不为牟利。
皮尔拿出笔记本,将“走私犯”几个字划掉。
一份大件邮包于九月的第一周送达。那是个扁扁的木箱,几乎有谷仓的门那么大。那是一辆从伦敦来的货车,押货的是一个焦躁不安的男子,穿着细条纹的衣服。从此,陌生客的生活节奏立即颠倒了过来。到了晚上,他的顶层楼板会放出燃烧的火光——不是寻常的光,据皮尔的观察,那是非常纯净的白光。早晨,皮尔出门上学,他会看见陌生客驾着双桅船顺着溪流而下,或是拾掇着那辆MG跑车,又或者穿着一双破登山鞋沿着哈尔福德路的步道脚步沉重地走着。皮尔猜想他是在午后睡觉的,虽说他这样的男人似乎可以很久都不用休息。
皮尔不知道陌生客整宿都干了些什么。一天深夜,他决定看个究竟。他穿上一件毛线衫,套上外套,没有告诉母亲就溜出了村舍。他站在码头上,抬头望着陌生客的小屋。窗户开着,空气里飘着一股刺鼻的气味,那是一种介于外用酒精和汽油之间的味道。他还能听见音乐——大概是歌声,也许是歌剧吧。
他正要向房舍凑得再近些,只觉得有一只手沉重地搭在肩上。他扭过身,看见德里克站在眼前,双手叉腰,怒目圆睁。“你这见鬼的在这儿干什么?”德里克说,“你母亲都急坏了!”
“她要是真那么担心,干吗派你来?”
“回答我的问题,小子!你为什么站在这儿?”
“不关你事!”
黑暗中,皮尔看不到他是怎么出手打人的。用的是手掌,正中头部的一侧,出手沉重,足以让他耳朵轰鸣。泪水立即涌上了皮尔的双眼。
“你不是我父亲!你没有权利!”
“你不是我的儿子,不过只要住在我的房子里,你就得听我的。”
皮尔想逃,可德里克却粗鲁地揪住了他的外套领子,将他凌空举起。
“放开!”
“不管怎样你都得回家去。”
德里克走了几步,然后僵住了。皮尔转过头,要看看怎么回事。这时他看到了陌生客,就站在路中央,双臂插在胸前,脑袋微微偏向一侧。
“你要干吗?”德里克喝道。
“我听见了吵闹声。我想也许是出了什么问题。”
皮尔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陌生客说话。他的英语完美无误,然而其中还是有一丝口音。他的语言也和他的身体一样,健硕,坚实,简洁,没有赘肉。
“没有问题,”德里克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孩跑到了他不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