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胎
郎中调和着黑糊糊的药剂过来了,和颜悦色地说问题不大,无需担忧生命。然后就把那些黏糊糊的药剂往我身上涂抹。又说男子汉嘛,身上留点儿疤痕还是比较霸气的。又问我是左撇子不是。我摇了摇头。他高兴地说,那就好。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出院了。
这个爆炸,在我身上留下了十分严重的后遗症。
一张脸,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颗脑袋。被烧伤了百分之八十的面积。连头顶上的头发都给烧没了,光剩下周围圆圈的头发。
看起来跟金轮法王似的。不过,还没人家好看。好歹人家的秃顶是光溜溜的,泛着油光。而我的头顶却是给烧得疤疤瘌瘌的,红一块,紫一块,凸凹不平。
再看看脸上,给崩掉了左脸颊上的一大块肉。这就是为啥要把我的嘴唇给缝住了。郎中觉得我脸上的肉不够了,就将下嘴唇给使劲拽过去了一半儿,跟颧骨上的肌肉缭到一块儿去了。因为这样我脸上就不会留下窟窿了。
其实,还不如让它留个窟窿好看。起码嘴巴还能保持住原形。这让他给一整,真他奶奶的吓人。这嘴巴朝一侧歪得,都快咧到耳头上去了。说个话也说不清楚,张也张不到原来幅度的二分之一。连个囫囵的鸡蛋都塞不下去。
更别说脸上都是烧得疙疙瘩瘩,肉芽子血红血红的了。
奇怪的是,我那颗大白眼球竟然毫发无损。还越长越精神了,十分饱满和光溜,已经开始超越普通鸡蛋的体积了。
再看我的胳膊上,一大片疤瘌就不说了。左掌上的手指头给炸掉了三根,只剩下小指和大拇指了。整一个六的手势。这是啥意思,难不成是预示着我以后的生活会六六大顺,顺顺溜溜的。
现在一照镜子,就感觉自己跟个蛤蟆精似的。整个脸上,还数这颗大白眼珠子看起来最美观。
我唯一该庆幸的是,自己还活着。
其实这种状态,谁说不是生不如死呢!
但我毕竟还活着。看不到一点儿未来。每天都是坐在院子中的小板凳上,用那颗变小了的眼睛流泪。其实我也不想让它老流着,可它被烧毁了,一遇见风就流泪不止。
母亲和父亲正张罗着再生个孩子呢。
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一件怪事儿。
我大娘家的院门被打开了。不是那种开锁的打开。而是让人硬生生地将锁给掰断了。或者是用工具给撬断了。堂屋里面的黑色棺材依然还在。但棺材里面的女尸却不见了。
据我母亲讲,她最后一次看到那具女尸,是在半年之前。当时她是取我大娘家的铁锅去了。顺便走到棺材前看了看。见那具女尸依然栩栩如生,不仅一点儿腐烂的迹象都没有,甚至还散发出了一股特殊的香味。并且肚子高高隆鼓着,跟怀胎了九个月似的。
听罢,我父亲埋怨道,你咋不早说啊,那女尸八成是要成精了,说不定会生出个啥东西来呢,你要是早说了,一把火烧了她可干净。
又过了段时间。张大山又娶了个媳妇。他原先不是邻村的么,现在成我村里的人了。因为他现在搁我爷爷那片庄子上住着。
也不晓得他是咋跟村大队沟通的。这村大队还把我村里的地分给了他一份。这才算是正式成了我村里的人。
他原来的那个媳妇,头一天还好好的。还能在村里跟别人叽叽喳喳地嚼舌头根子。可到了第二个早上就突然死亡了。
装殓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好端端的人,也不晓得咋回事,竟成了一副皮包骷髅。仿佛被吸干了一样。有人问张大山,恁媳妇是咋死的啊。他就回答说是得了脱水病。
张大山新娶的这个媳妇,岁数不大,看着才三十来岁,也算是美丽俊俏的了。却让我父亲犯起了嘀咕。他不止一遍地说,长得真像俺娘年轻的时候。我母亲说,别他妈成天瞎琢磨人家了,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我看你是见人家娶个年轻的媳妇,心里骚得慌吧。
其实,不止是父亲。连我看张大山这个新媳妇,长得确实有点儿像我奶奶。只不过我奶奶从小眼睛就瞎掉了。而这个女的,却拥有一双十分明亮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子聪颖劲。
村里的人也感到惋惜得慌。
尤其是一帮子老爷们。一提起张大山,就恼得牙根痒痒,犯了红眼病。说这狗日的怪有艳福啊,眼看黄土都埋掉身体大半截了,却又让他捡了这么漂亮一女人,这老黄瓜根子又得到滋润了,又可以在被窝里生龙活虎了。
按理说,家有美娇娘,在不缺粮的情况下,应该越活越硬朗。
可这张大山的身子骨却一天不如一天了,越来越孱弱。两个眼窝深陷,走路的时候弯个腰,还有些蹒跚。走不了多远就得停下来喘口气。
别人都嘲笑他,为了满足恁新媳妇真不要命了。他却不恼,还显得非常客气。掏出根烟递给人家,愁眉苦脸地说,唉,别提了,我要是能上她才好哩,可她连碰都不让我碰,天天跟我分床睡。
他这么说,别人都不咋信。说你这老家伙,得了便宜还搁这卖乖,真让人气得慌。
也有人这么问他,你这个媳妇到底是打哪儿弄的,咋跟突然冒出来似的。他却又缄默不语了。
还伴随着一个怪现象。这张大山身体越来越衰败的同时,他那个媳妇却变得越来越年轻了,个头好像还往上蹿了点儿。扭个杨柳细腰打街上过去的时候,就留下一片浓浓的胭脂香味,惹得村里的二流子撵在她后面,使劲嗅着鼻子闻,眯着眼感慨道,要能跟这小娘们睡上一觉,死都值了啊。
大家都打趣道,张大山这是在用生命浇灌一朵鲜花啊。人家变得越来越娇艳,他却落得越糟了。早晚有一天,这头上非得绿了不可。
其实,我家里也发生了不寻常的现象。就是我二大娘的家三妮,现在不是搁我家住着了嘛。才刚十岁冒头的年纪,个头却早早的就不再长了,还没我高。
她光长手和脚。
一双手大得都撵上我父亲的了。一双脚已经比我父亲的都大了。我父亲穿四十三码的鞋子,往她脚上硬套的话,根本都套不上去。我母亲一提她的脚就恼得慌,说三妮子这王八孙,长恁大个脚,给她做个鞋子可费老劲了。
保守计算的话,这三妮的脚已经达到四十八码了。并且还在继续生长着。但脚趾甲却变得越来越少,眼看快要没了。
这种情况下,三妮儿越来越不愿意出门了。虽说学习成绩优等,却宁愿放弃学业也不愿意再出去。天天搁床上窝着,不停地捏她的脚,想把它给捏小点儿。老师去到俺家找过她,劝她回去上学。可不管说啥,这三妮子死活都不去了,说学生们光笑话她。我母亲倒是没那么固执,说不上正好,在家跟我学纳鞋底子吧,以后自己给自己做鞋,我都不管了,给你做个鞋老费功夫了,得半年才做好一双。
搁这再提一事儿。
也不知道咋弄的,我父亲吃得越来越胖,越来越白。屁股上的脓疮没见好,还是老样子。他每天都要把里面的蛆给用筷子剜出来。并且越剜越多。以前只要剜出来两碗,一天之内,那蛆就不会往外掉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