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论语
成信领命出来,急忙分派人手,自己率人赶往市[市:集市,市场。汉时,各商铺集中在城中一处,以围墙圈起,有市吏督管,早晚定时开关。]中。
到了市东门,成信唤来门值询问。但这一整天,市里来往人流不断,那门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否有个骑了匹棕色好马的军吏。倒是一个市吏闻声赶过来,说在市西的蒋家客店见到一匹马,虽然浑身肮脏,但毛色应该是棕色,头小颈长、身形骏逸,他最爱马,一眼看到,便知是匹极好的马,过目难忘。不过没见到马主人,不知是不是逃犯。
成信闻言,即命市吏关闭四门,自己带人急急赶向市西蒋家客店。
硃安世从窗口看到捕吏飞马奔来,忙道:“来的这么快!我们得马上离开!”
老人听到,顿时慌张起来,不由得伸臂护住小童,小童也满眼惊惧。
硃安世一愣,他们也在逃避官府追捕?但此时已经无暇细问,便向小童伸出手,小童却紧紧抓住老人,向后缩着。
老人安慰道:“驩儿莫怕,硃先生是信得过的人,公公才把你交给他。”说着,把小童送到硃安世身边。
“硃先生,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
他俯身抱起小童,向老人点点头,开门快步下楼,奔到前堂,从囊中抓了一把钱,扔给店主,急急穿上靴子,小童自己也飞快蹬好鞋。硃安世挟着小童,奔到马厩,牵出马,将小童抱上马背,随即自己翻身上马,吆喝一声,驱马来到院前。
这时,外面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将到门前。
硃安世拍马就要向门外冲,这时老人也已经赶下来,顾不上穿鞋,竟气喘吁吁奔出来阻拦,险些被马撞翻,幸好硃安世急勒住了马。
“硃先生,前门已经不能出了!”
“不怕,我这马快!”
“被捕吏看到,终究麻烦。我走前门引开他们,你们走后门!”
“公公!”小童叫起来。
老人没有答话,只是望着小童慈爱一笑。
硃安世看老人神情坦然,心中顿生敬佩,但事情紧急,不容争执,便揽缰掉头,店主也跑到门首来看。
硃安世大声问道:“后门在哪里?”
店主一时惶急,说不出话,只用手向身后指指。
硃安世拍马就冲进前堂,临进门,一眼瞥见老人强挣着奔向马厩,顾不得多想,径直带马跃进前堂,接连踢翻几张案席,踢倒几个客商,一路杯盘翻滚,汤汁四溅,店里一阵惊叫。转眼之间,穿过厨房,越过后厅,来到后院,院门闩着。硃安世跳下马,打开门,牵马出去,带好门,左右看看,一条窄巷,寂无人影,便又翻身上马,打马向西疾奔。
到了巷口,左转回到正街,客店那边传来阵阵蹄声和呼喝之声,硃安世无暇细看,催马疾速奔向市西门。
第二章 石渠天禄
成信赶到客店街口时,暮色已昏,一人骑马从客店中急奔出来,见到捕吏,带马便逃。成信见其可疑,急忙率人追赶。追到市南门,市门已关,贼人见无法逃脱,竟拔出剑,先向自己脸上左右连割几剑,而后横向脖颈,意欲自刎。
成信见到,忙将手中的剑一把掷过去,击中那人手腕,那人手中之剑随之脱手。其他捕吏立即赶过去,将那人一把掀下马,将他生擒。
这时才看清是个老人,追错了人,成信大怒,朝那老人重重一脚,命人押他回去,自己又带人急奔回客店。
盘问了店主,才知道有一军吏刚才从后门逃出。成信忙命人分头赶往市四门,确认贼人是否出了市门,并调人挨户细搜,又将店主及店中所有客商羁押归案。
硃安世赶到市西门时,见门已经关闭。
远远看见两个人影在门边张望,应是门吏,想来是听到了动静。硃安世放缓马速,徐驰到门边。
门吏拦上来:“市门已关,要出,明早吧。”
硃安世赔笑说:“多贪了两杯酒,误了时辰,请两位行个方便。”
“过时禁出入,触了禁律,方便了你,受罚的是我们。”
硃安世翻身下马,从囊中掏出两串铜钱,塞到两个门吏手中,笑着说:“两位辛劳了这一天,也该买点酒解解乏。”
两个门吏互相看看,又见硃安世身着军吏戎装,就没多推却。
其中一个看到马上的小童,问道:“这小儿是谁?”
硃安世笑道:“是我老友之子,老友醉倒在客店里,动弹不了,就睡在客店里,他怕家里妻子担忧,托我送这孩子回去,顺道传个口信。”
门吏转问道:“小儿,你家住哪里?”
硃安世没防备这一问,正要开口遮掩,没想到小童竟不慌不忙回答道:“午井乡,高望里。”
“午井乡出南门更近,为何要走西门?”
硃安世忙道:“本要走南门,刚巧碰到一队捕吏往南门追人,怕扰了公干,就避开走这边了。”
“追什么人?”
“像是个胡人,违例偷买了些铁器,藏在布帛中,想私带出关外。[汉代为防匈奴兵力,禁止铁器出关。]”
“怪道刚才嚷声一片。”
门吏不再多问,打开了门,硃安世连声道谢,牵马走了出去,随即翻身上马,加速向西奔去。
到西城门时,天色已黑。
城门已关,一队兵吏,明火执仗,在门楼下巡守,看来已接到京城诏捕令。
长安城,未央宫。
司马迁自北阙缓步走进未央宫[北阙:未央宫北面门楼,是大臣等候朝见或上书奏事之处。《汉书·高帝纪》颜师古注:“未央宫虽南向,而上书、奏事、谒见之徒皆诣北阙。”],书侍卫真紧随身后。
进了宫,迎面便是天禄阁,其西相隔二十余丈,则是石渠阁。
抬头南望,椒房殿、温室殿、清凉殿、宣室殿……四十三座殿阁[《西京杂记》:未央宫“周回二十二里,九十五步五尺。街道周回七十里。台殿四十三……宫池十三,山六,池一,山一,亦在后宫。门闼凡九十五。”],一殿高过一殿,重轩叠阁、雕金砌玉。红日在檐下,楼台在云中。
“这未央宫建成到今年,居然整巧一百年了呢。[未央宫建成于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卫真忽然道。
司马迁点头笑了笑,卫真这些年倒也读了些书、记了些史。
卫真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当年是萧何督造的未央宫,他也是一代贤臣,那时,高祖称帝才两年,战乱未休、成败未定,天下凋敝、百姓困穷,未央宫却建得如此奢华……”
司马迁叹息道:“萧何也算一片苦心,他正是怕后世奢侈,特意使未央宫之壮丽无以复加,一次建成,让后继帝王无需再费财力。[萧何营建未央宫,刘邦见其壮丽,大怒,萧何说‘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也。’(见《汉书·高帝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