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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

作者:冶文彪 时间:2023-03-10 22:59:22 标签:冶文彪

  “好!很好!有这三条,足以应付了!”县令喜不自禁。

  “如果只上报这三条,执金吾恐怕仍会以为大人办事不尽心。卑职以为。还可以再挖出些东西来。”

  “话虽有理,但这个案子我这里查了一个多月,已经是个死案,还能挖出些什么?”

  “那具无名男尸。”

  “上月我已命人查过,并没有查出什么来。”县令摇摇头。

  “现在有了小童这条线索,或许就能追查出他的来路。”

  “一个死人身上怎么追查?”

  “上个月案发后,大人下令在全县稽查——”

  “是啊,当时金城共有十几个人走失逃逸,相关人等都被召来认过,都不认得那人。这一个多月来,也并没有人来认领那具男尸。”

  “卑职刚才在路上细想,此人定非本地人。而且据卑职推断,那男子应是从北路而来。”

  “哦?你是从何得知?”县令又睁大眼睛。

  “有三个证据:第一,那男尸身上衣服,县丞说他穿的是複襦。上个月才入秋,卑职进城时留意,金城街市上,今天还有人穿着单衣。只有西边、北边才会冷得这么早。”

  “如何断定不是西边,而是北边?”

  “那男子是上月初四赶到这里,初七,那申老儿接到楚致贺的口信,从西边湟水赶来,接走了那小童。”

  “他们会不会一前一后从湟水赶到金城来的呢?”

  “应该不会,如果两人都是从湟水赶来,姓楚的又何必从金城又稍口信回去?而且从湟水到金城单程快马至少得要两天,日期也合不上。此外湟水地偏人稀,哪怕来只野狗,也躲不过人眼,卑职来之前,已经命人细细盘问过,除了给申道传口信的人,这两个月并没有人到过湟水。”

  “有道理,第三个证据呢?”

  “县丞说那男子身上有把镔铁小刀,是西域所产,卑职想,这种刀只有在北地才容易买到。”

  “嗯,有道理。但北地绵延几千里,怎么能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北地虽广,却只有一条路通向西域,自去年征伐大宛得胜后,这条道再无战事,路上行人稀少,大多是胡汉商旅,那男子单身带一个小童,应该容易被人记住,沿途查访,应不难查出他的来处。”

  “好!我马上派人北上去查!只是——找谁好呢?”

  靳产闻言,暗暗后悔不该心急,将事情说得轻了,不过见这县令优柔寡断,忙道:“此事恐怕还是由卑职亲自去查为好。一来执金吾急报是传到湟水,湟水首当其责;二来,若另找人去查,怕手生不谙门道;三来,卑职方才所言,也只是妄测,就算能查出那男子来路,他已是死人,恐怕极难再往下追查;四来,大人将现在查出的这些上报给执金吾,已足可表功,但若再遣人追查,查出些线头倒好,若查不出,反倒画蛇添足,抹杀了现在这些功劳,又要惹得执金吾不高兴。”

  靳产边说边偷觑县令神情,县令果然被说动,尤其最后一条,正触到其要害,县令假作沉吟半晌后,才道:“听你方才一番言语,由你出马,当然最好,只是太辛苦你了。”

  靳产暗喜,忙躬身道:“这是卑职职分之内,敢不尽犬马之力?此去若能查出一丝半点,都赖大人之福。”

  “好,若办得好,我就将你迁调到我这里,好好重用你!”

  靳产心里暗笑:此去若真能查出隐情,这小小金城岂能安得下我的坐席?但面上丝毫不露,假意跪下叩头谢恩:“卑职贱躯,愿为牛马,供大人驱驰!另外,卑职还有一事求告,大人能否先行发急报给沿路各郡县,等卑职到时,办事更便捷些。”

  “这个容易,我立即让人去办。”

  第十九章 棺木囚车

  牛车脚程慢,行了近一个月,才出了褒斜道,经汉中,穿剑阁,来到梓潼[梓潼:西汉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置广汉郡,辖13县。治所设在梓潼(今四川梓潼县)。]。

  硃安世一直躺在棺木中,只在夜深无人时,才能出来透气,这十几日竟比远征大宛三年更加难熬,憋得五脏六腑几乎要炸,一算路程,才走了一半,焦躁得想杀人。

  “要进城了,小心。”漆辛在棺外小声提醒。

  硃安世忙凝神屏气,牛车速度放慢,吱吱咯咯碾过木板,应是在过城门吊桥,之后停下来,听到守城卫卒盘问漆辛,漆辛小心应答,几句之后,牛车又缓缓启动,硃安世这才放了心。

  又行了一阵子,牛车停了下来,硃安世正猜想漆辛在买吃食,却听见驩儿惊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硃安世大惊,要跳起身,又不知外面情形,不敢冒然行事。再听,驩儿仍在叫,却听不见漆辛和邴氏的声音,事情不妙!硃安世忙抓住刀,推开棺盖,刚坐起来,却见十几把长戟逼住自己,捕吏将牛车团团围住!

  他定神一看,牛车停在官府大门前,台阶上立着一位官吏,看衣冠,是郡守。左右几个文吏,十数个执刀护卫,行人全都被兵卒挡在街道两头。

  而漆辛,竟紧抓驩儿手臂,正拖扯着走向那郡守!

  硃安世惊如雷轰,大叫道:“漆大哥!”

  他自幼历尽人情凉薄险恶,从不轻易信人。活到今天,这世上能信的,除了郦袖,只有少数几个朋友。他虽曾豁出性命救过漆辛,但不喜漆辛小心拘谨的性子,故而救过之后便丢开手,不愿多交往。倒是漆辛,多年来始终不忘恩情,只要见面,必定先要叨谢一番,并想方设法要报恩。硃安世却不过他一片盛情,才接纳了这个朋友。哪知竟会如此!

  漆辛站住脚,回转头,满面惶愧:“硃兄弟,我对不住你,我儿子犯了死罪,现在梓潼狱里,表弟帮我说情,郡守恩准,只要献出你,可免我儿死罪。硃兄弟,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漆辛声音哽咽,流下泪来,邴氏站在一边也深低着头,不敢看硃安世。

  硃安世说不出话,牙齿咬得咯吱吱响,攥着刀柄的手几乎要拧出血,半晌才瞪着眼,一字一字狠狠道:“你陷害我可以,为何连这孩子也要拖进来?”

  漆辛噗通跪到地下,呜呜哭起来:“郡守说连你和孩子,还有汗血马一起献上,才能免掉我儿子死罪……”

  他的手始终紧紧抓着驩儿手臂,驩儿却不再挣扎,望着硃安世,眼中竟是关切、自责多于惊慌。

  硃安世心中虽然怒火腾烧,却也只能恨叹一声,环顾四周捕吏,知道万无可能脱困,便松手弃刀,慢慢站起身,气极而苦笑,连声道:“好!好!好……”又望着驩儿道,“驩儿,是硃叔叔害了你,倘若你能侥幸活下来,一定要记住,万万不能轻易相信人,日后就是见了硃叔叔,也不能轻易相信。”

  驩儿眼中这时已全然没有了惊慌,只有担忧和难过。硃安世心下稍安,一眼望见旁边停着一辆木笼囚车,心中闪念:虽然被捕,料不会就地处罚,应是要押解去长安,只要不死,何必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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