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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

作者:冶文彪 时间:2023-03-10 22:59:22 标签:冶文彪

  驩儿低声说:“都怪我,刚才他们盯着我看,我心里害怕,就想躲开……”

  硃安世忙道:“硃叔叔不是说了?不许你责怪自己,刚说完你就忘了?”

  驩儿又低下头,不再言语。

  漆辛担心道:“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伴?”

  硃安世回头看看亭子里两匹马,略想了想:“那天在眉县,他们一共四人,这两人走南下这条道,另两人应是往西去追了。倒是这两匹马得想办法处置掉,不能留下踪迹。”

  硃安世先将刺客尸体抛入江中,而后左右环顾,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江水,除非把马也抛到江水里,他向来爱马,心中不忍,便将两匹马的鞍辔解下来,抛到江中,转身道:“马就留在这里吧,过往的人见了,应当会贪心牵走。”

  他又安慰了驩儿几句,这才钻回棺中,漆辛盖好棺盖,吆喝一声,牛车又重新启程。

  “减宣在狱中自杀了。[《史记·酷吏列传》:‘宣使郿令格杀信,吏卒格信时,射中上林苑门,宣下吏诋罪,以为大逆,当族,自杀。’]”

  刘敢得到消息,忙来禀告,杜周听后一怔。

  刘敢继续道:“卑职知会上林苑令后,他上了一道奏本,减宣被下狱,射中上林苑门楣,触犯大逆之罪,当族,减宣知道不能幸免,便在狱中自杀,其家被灭族……”

  杜周耳中听着,心中涌起一丝怜意。他与减宣毕竟同侪多年,也算得上是知己。减宣事事小心,辛苦半生,曾经功业赫赫,最终却落得这般收场。这宦海浪险,朝夕难测,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如今汗血马仍不知所踪,虽然减宣替自己暂抵一时之罪,汗血马若追不回来,自己旋即也将与减宣同命。他心想着那情景,喉咙中不由得发出一声怪叹,如打嗝一般。

  刘敢听到,吃了一惊,忙低下头,装作不曾听见。

  杜周忙清清嗓,随即正色,问道:“湟水回信了吗?”

  刘敢忙取出一份绢书,起身急趋,双手奉递给杜周:“这是湟水发来的急报,今早刚收到。”

  杜周接过后,略看了一眼,随手放到案上:“怎么说?”

  “湟水护羌校尉收到卑职驿报后,按卑职指令,设计拷问逼供,得知那老儿名叫申道,当年是淮南王刘安门客,通习儒术,尤精于《论语》。由于淮南王更重道家,因此未受重用。淮南王谋反失败后,申道免于死罪,只被流徙到湟水。一个多月前,他接到金城一故友的口信,连夜赶到金城,想是受了故友之托,接到那小儿,然后辗转送至扶风。”

  “嗯。”

  “卑职已先料到那老儿定是受人之托,故而在驿报中吩咐明白,若有线索,就近传急报给所在官府。那申老儿故友在金城的住址已经查明,湟水护羌校尉也已传报给金城县令,两地相距只有几百里,驿报隔天就能收到。再过几日,金城的驿报就能送来了。”

  “嗯。”

  “还有一事更加蹊跷——扶风刺客衣襟上削落的那片断锦——”

  黄河,金城。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秋,骠骑将军霍去病大破河西匈奴,得胜归来,于皋兰山北、黄河南岸修建守城,西控河湟,北扼朔方,固若金汤,故取名“金城”。

  靳产亲自持驿报,连夜赶赴金城,拜见金城县令。县令见是长安执金吾杜周急报,又事关汗血马,忙命县丞陪同靳产,迅即出城,缉捕嫌犯。

  县丞一看驿报,心里不禁纳闷,但不敢多问,急忙唤车,与靳产一同赶到皋兰乡。

  皋兰乡长、亭长已先接到快马急报,早已带了一干人在路上迎候。

  近前停下车,县丞问道:“那姓楚的可曾捉到?”

  乡长答道:“没有——”

  “嗯?为何?”

  “那人已经死了。”

  “死了?何时?”

  “上个月。”

  “怎么死的?”

  “这个——还未查明,属下们仍在追查。”

  “他家人呢?”

  “也都死了。”

  “也是上个月?”

  “是。”

  “你说的是上个月那件灭门案?”

  “正是。”

  “嗐!早知如此,就不需要跑来了。”

  靳产忙问,那县丞解释道:上个月,一桩灭门案震动金城,皋兰乡甜瓜里一个名叫楚致贺的人全家被杀,却找不出凶手。

  上月初四,楚致贺邻居见他家白天大门紧闭,半日听不见动静,敲门也没人应,几个邻居最后一起撞开了门,进去一看,楚家老少全都倒在地上,早已死去,每个人脖颈上都是一道口子,血流遍地。那些邻居惊慌失措,一看是六具尸体,以为楚致贺也在其中,后来才发觉,年长的那具男尸并不是楚致贺。几天后,一个牧羊童在皋兰山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一具男尸,全身遍是伤口,经辨认,正是楚致贺。案发后,金城县令也曾着力查过,却毫无头绪,只得搁下。

  靳产听了,心中越发欢喜:看来此事果然牵连极广,这桩差事若办好了,何愁不能出头?

  两人掉头回去,靳产一路细细询问那桩灭门案,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寻盘算。

  两人到了城中,禀告县令,县令听了也大吃一惊,犯愁道:“没想到这姓楚的居然牵涉到汗血马被盗案。当年杜周为廷尉时,曾交待我一件差事,我没能办好,结果被贬到这个羌胡之地,如果这件事再应付不好……但这是个死案,叫我如何再查?”

  县丞低头皱眉,不敢应答。

  靳产小心禀道:“看驿报,其实倒是有了一些头绪。”

  “哦?什么头绪?”

  “卑职在路上听县丞言道,这楚致贺原本是一介儒生,乃淮南王刘安的门客,淮南王谋反事败,楚致贺被谪为戍卒,二十一年前随骠骑将军西征,留戍在金城。而卑职在湟水查出,那姓申的老儿也是淮南王门客,这申、楚两人是故交,楚致贺被灭门也许和淮南王有关联?”

  “淮南王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能有什么关联?”

  “就算查不出来,毕竟也算一点收获,报给执金吾大人,他应该能从中找出些有用的东西。”

  “嗯,但只有这一点,怎么够交差?”

  “还有两条——”

  “快说,快说!”

  “县丞刚才言道,那姓楚的家里还有一具无名男尸。而据邻居所言,案发前一晚,天刚黑,有一个男子带了一个小童偷偷摸摸进了楚致贺家。那男子应该就是那具无名男尸。但没有找到他带来的小童尸体。驿报上说,那姓申的老儿也带了一个小童。两个小童应该是同一人。楚致贺不是死在家里,可能正是带了那小童逃走,于途中被杀,小童又被那姓申的老儿救走。”

  “嗯,有道理,有道理!还有一条呢?”

  “县丞还言,案发前后几日,有人看到三个绣衣人骑着马,在皋兰山脚下游荡。驿报上说扶风有绣衣刺客要刺杀那个小童,这两伙绣衣人恐怕是同一路人,楚致贺全家应该正是那三个绣衣人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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