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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

作者:冶文彪 时间:2023-03-10 22:59:22 标签:冶文彪

  韩嬉说得高兴,伸手去端酒盏,硃安世忙起身执壶帮她添满酒,端起酒盏递给她:“减宣虽然胆小,却不是轻易就能吓得到的。何况丢了驩儿,就等于丢了命——”

  韩嬉接过酒盏,俏然一笑,饮了小半盏,继续讲道:“怕也要分个先后缓急,舍了驩儿,只是将来或许没命,我是要让减宣觉得眼前就会没命。赵老哥在扶风有个毛贼小友叫张嗝,我就找到他,在一条锦带上写了五个字,托他深夜潜入减府,将锦条挂在减宣寝室门外。第二天我去打听,减宣果然吓得不轻。”

  “什么字?这么厉害?”

  “饶你一命,硃。”

  “嘿嘿……我的姓?”

  “我不是说了?又替你添了些名头?不过,你说得对,减宣胆子虽小,但毕竟见惯风浪,吓这一次肯定不管用。我得让他觉得你无处不能到、随时都能杀他。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硃安世低头想了想,门上挂锦条不难办,就算挂到减宣床头,也做得到。但要随时随地,那就不好办了,除非——是他身边亲近之人。于是,他猜道,“你又买通了减宣的侍妾?”

  韩嬉摇摇头:“家里可以买通侍妾,但路上呢?府寺里呢?何况就算在家中,侍妾也不止一个,不能处处跟行。”

  硃安世又想了几种法子,但都顾得到一处、顾不到另一处,做不到随时随地,只得摇头笑道:“我想不出来。”

  驩儿也转着眼睛想了一阵,随即猜道:“韩婶婶,是不是用巫术?”

  韩嬉呵呵一笑,揉了揉驩儿的头顶,柔声道:“韩婶婶可不会什么巫术,我用的是心思。你们只想着怎么随时随地,我想的是怎么让他觉得是随时随地。”

  驩儿满眼困惑,听不明白,硃安世却恍然大悟:“找几个最要紧处下手,他自然会觉得处处不安!”

  韩嬉点头笑道:“嗯,你还算不太笨。其实,减宣每日不过是在家中、车上和府寺这三处。车上、府寺都好办,其中家最让他安心,只要再在家中吓他一次,也就大致差不多了。家里最要紧的地方无非床上、碗里。这两处,饭碗更加要紧。”

  硃安世笑道:“嗯,若能将锦带藏进减宣饭碗中,其实也就是随时随地了。这么说,你又去找了那个仆妇?”

  “那仆妇虽然贪利,却不会帮我做这个。”

  “那就是你混进厨房,亲自动手?”

  “我若混进厨房,一个生人,总会被人留意,减宣也定会查出,若知道是谁下的手脚,就吓不到他了。”

  “那就得买通厨娘?”

  “碗里见到异物,减宣第一个要拷问的就是厨娘。这嘴封不住。”

  硃安世又想了想,除非在婢女端送饭食的途中,设法把锦带投进碗里,但要不被察觉,极难。

  韩嬉看他犯难,得意道:“看来你只会扳石头。这有什么难?厨娘的嘴不好封,那就不让她知道。我和那仆妇攀谈的时候,见灶上有个妇人专管减宣的饮食,留心问了一下,得知她丈夫是减宣的马夫,夫妇两个在减宣府中已经服侍十几年,自然都是减宣信得过的人。这夫妇二人也有一个要害——他们只有一个儿子,也在减府作杂役,两口子视如珍宝,但这儿子嗜赌如命,将家里所有财物都赌完赌尽,还不罢休,整日叫闹,跟爹娘强要赌资。”

  硃安世笑着赞道:“哈哈,这等人最易摆布。只是难为你竟能找得出来。”

  韩嬉轻轻一笑:“是人,总有要害,只要留心,怎么会找不出来?我拿了些钱给张嗝,让他借给那小子,诱他去赌,让那小子一夜输了几万钱。张嗝立逼他还钱,那小子哪里能还得了?结结实实唬了他一阵后,我才让张嗝叫那小子做两件事,以抵赌资。一是将一个蜡丸偷偷放进减宣饭食里,二是将一条锦带挂到减宣车盖上。”

  “这事要送命,他肯了?”

  “那小子起初不肯,张嗝便作势要杀他,又将蜡丸含在嘴里,让他知道没有毒,他才答应了。当天夜饭时,那小子果然溜进厨房,看他娘煮饭,瞅空把蜡丸投进减宣的羹汤中。减宣见了蜡丸,自然是惊破了胆,全府上下闹成一团。第二天,减宣上车,当然又见了第三条锦带……”

  驩儿手里拿着肉饼,听得高兴,早忘记了吃。

  硃安世连声赞叹:“三条锦带就能救出了驩儿,果然胜过我百倍!”

  韩嬉笑道:“这才只是一半呢。那减宣是何等人?不花尽十分气力、做足十分文章,哪里能轻易吓得到他?而且,若没有汗血马,我这计策恐怕也不会这么管用。”

  驩儿忍不住开口问道:“韩婶婶,我身上的绳子你是怎么弄断的?”

  韩嬉笑眯眯地问:“那几夜,你见到一只老鼠没有?”

  “见到了!那是你派去的?”

  “嗯,那只老鼠跟了我有一年多呢。”

  硃安世奇道:“我最想不明白就是这一点,老鼠可以咬断绳索,但怎么让它听话去咬?另外,驩儿说连那木桩都连根断了,老鼠本事再大,恐怕也做不到。”

  韩嬉笑道:“这事儿说起来,其实简单得多。要吓减宣,得内外交攻才成。所以我才想了这迷魂障眼的法子。那日我送你的丝锯还在不在?”

  “在!在!”硃安世从怀里掏出丝锯卷,抚弄着赞道:“这实在是个好东西,在梓潼我被上了钳钛,多亏它才锯开。”

  “我就是用丝锯锯开驩儿身上的绳索的。”

  硃安世和驩儿都睁大了眼睛,想不明白。

  韩嬉笑道:“只不过我用的丝锯要比这长得多。驩儿当时被绑在市口,街南角是一家酒坊,店主是赵老哥的好友,北角是一家饼铺,店主是我的故友。我约好这两家店主,到了夜里,一起躲在自家店门后,两人隔着街,扯动丝锯,一起锯那绳索,几下子就锯断了。”

  “原来如此!这丝锯在夜里,肉眼根本看不到!”硃安世恍然大悟,但随即疑惑道,“但是,丝锯是怎么递过街去?”

  韩嬉道:“我不是刚说了吗?”

  驩儿忙问:“那只老鼠?”

  韩嬉点头笑道:“那只老鼠是一个侯爷送我的,它可不是一般的老鼠,灵觉得很。它极爱吃烤松瓤,那三天夜里,我躲在饼铺中,用根细线把丝锯一头拴在它身上,对面酒坊的店主就抓一把烤松瓤诱它,老鼠隔着几丈远都能嗅到松油香,我就放开它——”

  “原来如此!”硃安世忍不住大笑,驩儿也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韩嬉摸了摸驩儿的头顶,笑道:“就是这样,三条锦带,一根丝锯,一只老鼠,救出了你这个小毛头。”

  硃安世斟满了酒,双手递给韩嬉,道:“这一杯,诚心诚意敬你,你说要我佩服十分才成,老硃现在足足佩服你二十分。”

  韩嬉接过酒盏,乐得笑个不住,酒洒了一半,才连声道:“可惜可惜,二十分被我洒掉了十分。不过——”她忽然收住笑,正色道,“有句话要问你,你必须说实话,我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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