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如果我们收集到所有幸存者的照片,你能辨认出没见过的脸吗?”姜明问。“没问题……除了大厨临时找来的两个打下手的,其他潇湘员工我都很熟,那兰和那个记者我也记得很清楚。”梁小彤说。巴渝生问:“从报警到警车赶到之间的几分钟,你们都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发生。”梁小彤眯起眼回忆着,“报警后的劫匪开枪,我开始以为他们要杀人,后来才意识到,枪只是对着天花板开的,是警告——因为建伟打电话的时候包间里所有人质都有那么点……大概算是蠢蠢欲动吧,反正我自己当时有点那样的感觉,你说你要劫的东西都劫到了,逃走就是了,为什么还留下来跟我们过不去?気不知道这煎熬什么时候是个头,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就不由自主地就回头看。等枪声一响,被一惊一震,屋里变得很安静,没人说话……一直到听见警笛,我记得其中一个劫匪说:‘现在开始,你们是真正的人质了。’”
“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有机会不离开潇湘,反而刻意报警?”梁小彤摇头说:“我也觉得很奇怪,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打算利用我们这些人质,和政府交涉,换更多的钱、提更多的要求、得到更多利益。”沉默。梁小彤猜警官们一定都在想:但他们并没提任何要求。不尽然,谈判可以,找那兰。
“是谁发短信要求找那兰的?”仿佛证实了梁小彤的思路,巴渝生发问。
“我。”又一阵沉默。梁小彤抬眼看看面前的警官们:“当然,是被迫的。”他想起自己的iPhone5s被一只手举着,略带调侃的声音:“这,总是你的吧?”
巴渝生问:“有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罪犯们已经知道那兰就在人质里?”“没有。”“那兰知不知道劫匪要自己做谈判中介?”巴渝生又问。
梁小彤再次摇头:“事后我没有和那兰交流过,所以我也不知道。当时,那兰不可能看到或者听到短信的内容,劫匪给了我一张事先打印好的纸条,我是按照字条上的内容发的短信……补充一下,每条短信都是一张纸条。”
“字条还在吗?”
梁小彤凝神想了一会儿:“肯定是被拿走了,但不知道是被劫匪塞回口袋里还是随手扔掉了,我发好短信后,继续面对着墙蹲着,看不见他们的动作。”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巴渝生说:“请继续。”
“那兰是……一直到……一直到后来我发出了‘还有一分钟’的短信后,她主动开口问:‘我们到底在等什么?’”梁小彤费力地说出了那兰挺身而出的前后。
因此她还挨了一脚,劫匪说:‘不叫你们说话,你们谁也别开口!’又叫:‘那兰!等他们叫来那兰,你们就不用再等了。’当然,后来证实,根本不是那回事。“那兰没怎么犹豫,就说:‘我就是那兰。’我当时一听,惊呆了,直到脑袋被敲了一下才缓过神,是劫匪叫我回复你们的短信,‘不用了!’”
巴渝生问:“劫匪什么反应?”
梁小彤说:“我看不见,我扭着脸盯着那兰……因为惊讶,盯着那兰,也没敢回头观察劫匪的脸色,相信他们一定也很惊讶,我听见他们立刻去翻她的包,找身份证确认。”“说说谈判内容吧。”姜明问。
短暂的沉默。
“我不知道。”沉默后的梁小彤带着歉意回答。
“不知道?”在场的三名警官都盯着他,对这回答大犯狐疑。
梁小彤说:真的。那兰倒是主动开始和他们交谈,希望他们让她和警方先通话,可以告诉警方劫匪们谈判的诚意,比如人质中还没有人员伤亡……没有死亡,至少……至少还没有死亡……劫匪不同意,说警方应该已经知道他们的诚意了,所以一直在楼外面乖乖等着,不敢推进,不敢行动。还说你是要和我们谈判,暂时不需要和警方交谈。“那兰说好啊,那请你们开条件。劫匪说,我们没有条件。”
梁小彤抬眼看看三位警官,他们脸上表情并不显著,但目光是不是都在大叫难以置信?他说:“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可笑,或者,从我们这些人质的角度看,很可怕——你想如果一个挟持人质的凶手不谈条件,那就没有什么可以制约他,做任何出格的事!血腥的事!”
“那兰估计也被吓到了,她忙说,我们谈判还没有正式开始,请你千万不要放弃,你们等了这么久,就是要找到我来和你们谈判,肯定知道我以前的经历,知道我可以直接和市局负责刑事案件的上层对话,所以相信你们至少会有一些要求,请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们。”
巴渝生仍保持冷静,但心跳已经开始加快:那兰并非田俐敏那样的专业谈判员,她在那种场合,完全凭心理学方面的学养和应变能力支撑着一言一行。她那样说合适吗?
梁小彤又说:“后来的对话,就是在小包间里进行了,我们都没听见。”
巴渝生和姜明都知道,主宴会厅里还有有一个小套间,原本的目的就是给席上宾客一个更私密的交谈空间。
“一个人在里面和那兰谈?另一个在外面?”巴渝生问。
“是。”
“哪一个在里面谈?”
梁小彤想了想:“有南方口音的那个在里面和那兰谈。”“你前面说到过,那兰和姓郭的记者铐在一起。”巴渝生只是陈述的语气,梁小彤却能听出其实是在提问。“那兰的手铐打开了,那记者,郭子放,手铐都归他了。”梁小彤一点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姜明仿佛没有完全理解,补问了一句:“你是说,和劫匪在小包间里谈话的时候,那兰没有受任何制约,是自由的?”
“是,劫匪说了,既然你是来谈判的,我们就要像对待谈判员一样对待你,符合国际惯例。”梁小彤又想了想,“的确是没戴手铐,我听得很清楚,好像他们说包也还你,手机暂时还不行;锁那兰的手铐圈套给郭子放的另一只手,郭子放还抱怨:‘有必要吗?’讲得很轻,没人理他。”
“他们在小套间谈了多久?”
“不清楚,十几分钟?二十分钟……直到戴向阳突然崩溃了。”梁小彤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因为回忆到局势突然转折而再次震撼,还是因为在做整个陈述收尾的准备。三个警官的体态表明这一转折的确牵动了他们。
“‘崩溃’是什么意思?请说得具体点。”姜明问。“就是一反常态,有点……有点像疯了一样……我还算是比较了解戴向阳的,他是那种比较沉稳的人,很少大喜大怒、大呼小叫,做事也会仔细考虑,不会意气用事——我父亲说过,白手起家能做到亿万资产集团老总的,这种素质几乎是必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受制约太久了,也许他真的要见义勇为,挺身而出解救其他人质,我离他近,虽然对着墙,还是能看见他突然站起身,空出来的那只手抓起一把椅子向主宴厅里的那个持枪的家伙扔过去,没砸中,椅子砸破窗子掉下去了,然后他……他和他女婿鄢卫平是铐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起向那个歹徒扑过去。因为情况变化很快,另一方面那个留在主宴厅的劫匪还不够专业,大概也不是那种真正心狠手辣的凶手,所以没放枪,只是躲避戴向阳和鄢卫平。戴向阳像发了疯一样,鄢卫平……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本来就算是戴向阳的保镖,被铐在一起又没有太多选择,所以冲得也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