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5月19日18:15左右
“你可够野的,昨天还在昏迷中,今晚就要去夜店。”从大二开始,陶子就是那兰的“御用化妆师”,此刻她一边在完善那兰的眼影,一边不解地絮叨。“我知道,你一定别有用心,葫芦里卖什么药,要给谁吃药,都从实招来。”
那兰说:“真要听实话吗?我感觉自从脑震荡一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真心认为青春不要虚度,一定要玩儿得轰轰烈烈痛痛快快才是,所以从今晚起,你就当我这个室友搬进夜店了,不到凌晨鸡叫,绝不回宿舍门。”
陶子咯咯笑:“你知道你脑脖后还绑着纱布吧?给你个讲台,你还真就瞎掰起来了。”“你才瞎掰呢,明知我要去见谁,还说我要去夜店。”陶子说:“会所难道不是夜店?”
“你对夜店的定义索性再宽泛点得了,夜里开的店都是夜店。学校对门的那家包子店,也开到晚上九点半呢。可不可以说我们俩经常一起去夜店吃包子和茶叶蛋?”那兰开始收拾提包。电热水器“叮”的一声响,水开了,可以泡茶了。
一个小时后,那兰的座驾停在了昭阳湖畔的沁荷。沁荷是个外人知之甚少的私人会所,以茶道清酒为特色,也是少数逃过了近日会所整顿利刃的产业之一,那兰的司机显然是个包打听,在佳人面前更是努力地卖弄,告诉那兰说沁荷之不倒,得益于老板和省里一位副书记的特殊关系。梁小彤是沁荷老板的小兄弟,他创办潇湘会所,也多少受沁荷的启发。
通常那兰的座驾是地铁或出租,今晚则是一辆梁小彤特地派来接她的路虎。
梁小彤昨晚为那兰送饭送菜送花,顺便递上请柬一封,邀她去沁荷,美其名曰为她压惊,说她出面和劫匪谈判,很大程度上起了拯救人质的作用,勇敢伟大,陶子看了后说那兰被形容得像位女战神。那兰几乎要将请柬立刻扔进垃圾篓,但转念一想,拿起来又看了两遍,发了一阵呆,然后回电话说,只要身体状况允许,只要医生同意让她出院,她会届时到达。
说实话,梁小彤发出邀请,并没做任何成功的打算。他固然自命风流,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更是四下打听后得知了那兰“冰雪美人”的恶名。这个当年和秦淮、邓潇这类名流公子哥儿纠结不清的女子,这个连续卷入数起惊心动魄大案的女子,恐怕不是他这样的纯情少年能料理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兰竟相当痛快地答应了。
这说明什么?是他要来福了,还是那兰打算用她犯罪心理师的犀利目光把他刺个遍体鳞伤?
谁知道呢。也许那兰的脑震荡把她那些复杂的脑细胞都震碎了,让她恢复成一个稀松寻常、头脑简单、爱慕虚荣浮华的美丽女子。美女难道不都应该是这样的吗?美女都这样世界不就会单纯很多吗?
再者说,即便她是以犯罪心理师那兰的面目出现,他也没什么可怕的。他又不是劫匪,他又没策划爆炸杀人,他也是个受害者。受害者和受害者之间的温馨交流,互相慰藉,天经地义。
虽然脚踝的扭伤还没有复原的迹象,梁小彤在迎客厅中还是努力站得笔挺,他已经见识过那兰的高身长腿,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优势,所以展肩扩胸增强气场格外重要。但那兰一走进会所大门,他的腿就全然瘫软,气势气场似乎都被湖面上吹来的风一气吹散。
眼前的那兰可以算惊为天人,那是被动平淡的说法,更准确说她是拳王梅威瑟的一记重拳,打得梁小彤口鼻流血。她穿了一件浅紫色的旗袍裙,浅紫色,和他昨晚送去的请柬信封颜色搭配。她怎么知道旗袍是最令他惹火的裙装?这旗袍远非前台小姐们的那种呆板样式,质料更轻盈柔和,同时也更贴身裹体,更着重于裙装的风姿,旗袍的开衩处,健康的长腿若隐若现。她的头发盘成略复古的髻,髻身下垂,巧妙地遮挡住了后脑的纱布。她脸上薄施朱粉,她素颜即可餐,以脂粉为佐料,可大快朵颐。
她看见了梁小彤,一笑。
两个字,销魂。
梁小彤用尽了全部心力,终于回忆起该怎么走路,左脚,右臂,右脚,左臂,一瘸,一拐,总算没有一顺儿地迎上前,握住那兰的手,一握就握得太久:“多谢你赏光,真担心你的身体,怕你来不了呢。”
那兰笑道:“感谢你的热忱邀请,一起经过磨难,怎么也要聚一下,今天来不了,也还有明天后天。”她竟没有刻意抽回手。
梁小彤幸福得即将晕厥,可见流言毕竟是流言,那兰这冰雪美人的冰雪,更像索契的冰雪,丝毫不给力,或者已经被脑震荡和梁小彤融化,也未可知。他伸手指向楼梯:“那小姐这里请。”
沁荷的装潢彻底远离富丽堂皇,但也绝非简约。墙壁、屋顶和地板都是以竹为料,装饰以大家的水墨真迹为主,淡雅色调,远山、清水、小荷、修篁。梁小彤为了接待那兰这位女心理师,也狠狠专攻了心理一番,认为在沁荷会面,从其氛围装饰而言,静宜轻松。刚在潇湘经过大风大浪、剑拔弩张、硝烟战火的人,尤其像那兰这样的知性丽人,一定不愿立刻投入金碧辉煌的喧嚣世界,而更愿置身于一处恬淡舒心的家园小筑,疗伤止痛。
那兰的确很欣赏这布置雅致的会所,她还算是眼中有景的人,一路走,一路留意那些装潢的细节。然后心理师的职业病犯上来,也留意了那些出入这会所的人。
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大多衣着得体又显贵气,说话都轻声细语;人不见得艳丽或豪帅,但个个斯文得体,就连在迎客厅一角沙发上独坐的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女子,侧脸看去,脂粉不重,饰品不招摇,成色极佳的珍珠项链和镶蓝宝石的钻石耳钉,丝毫不鄙陋,风韵犹存之外,身上也散发着浓浓的大家气质。
梁小彤订的包间在二楼,远眺昭阳湖。此刻夜幕已完全降下,空中半月朗朗,照在粼粼湖面上,湖中几艘游船撒着星星点点的灯光和隐隐的歌声。那兰在窗前的小桌前坐下,轻叹一声:“好久没这样看昭阳湖的夜色了。”心思忽地飘远,飘到三年前的夏夜,她如鱼,潜游在湖心,和他一起。而如今,斯人何在。
“‘五尸案’?对不对?我听说了,据称是湖上第一大案,当年你和秦淮……”梁小彤猛地刹车,臭嘴,臭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啊,像是在看一场没头没脑的劣质电影,看到最后忽然发现,主角竟是自己,你说可悲不可悲。”那兰倒没有太过哀怨,只是轻轻摇头。
“可是好就好在你成功了,后面多少次遇险,你也成功挺过来了,了不起!”梁小彤觉得自己的台词干巴巴的,后悔自己没去找个北大文学系的高材生修改一下。
“你太夸张了,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那兰笑道。“一次两次那叫运气,这么多回那是你人品好,值得庆祝一下。红酒?”不知什么时候,梁小彤手里已经拿了一瓶标签上写满法文的红酒。“医生嘱咐过,我这个脑震荡后遗症患者,在头痛没有彻底消退之前,绝对不能碰酒。”那兰抱歉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