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耿路幸灾乐祸地说:“哈哈,你也有中计的时候,干了!”将手中啤酒一饮而尽。戴世永无奈摇头:“今天下午,她说要一起在小真家集合,但给了我一个含糊不清的错地址。我没留意,直接去了小真家,结果,小真也暴露了。”
卜立群说:“难怪,我们还只是非专业的劫匪。”
耿路说:“你想当专业的呀?还记得那三位的下场吗?”
5月21日上午9:00,江京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办案碰头会的气氛略显沉闷,这主要感谢“部里来的领导”金硕的出现,刑侦总队里见识过金硕“指挥才能”的人不少,知道金硕一上场,巴渝生就会走到幕后,也不知是巴队擅于以守为攻,还是根本就无力抗争。
那兰昨夜睡得太晚,早上也没能补上觉,红茶咖啡一起上,依旧困倦不堪。她还是努力听众人讲的每一句话。
议论的重心当然是在梁小彤坠楼一案上。
投影打起来,会议室前方的白板上出现了一张张现场的照片。
现场勘查又是唐云朗亲自出马,基本印象是两名死者都没有明显的挣扎搏斗的痕迹,更没有外部创伤。他们为什么都带着凶器?酒楼楼顶的栏杆有近期被重新焊接过的痕迹,大有被做过手脚的嫌疑。酒楼管理人员却没有任何维修记录。
梁小彤的死亡和潇湘的劫案、爆炸案是否有关?证据目前尚无,但直觉告诉每个人,一定有关。
其中一张照片的一角,那兰注意到金硕在和一对男女交谈。她定睛细看,三个人离得较远,曝光和聚焦都差些,但还是能看清其中那男的年过花甲,女的也上了年纪,但大概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做金硕的大姐都有可能。
那兰感觉在哪里见过这女子,她举手,问金硕:“和你说话的,是梁小彤的父母吗?”
金硕回头看了看被放大的照片,说:“没错,两位可怜的老人。”
至于潇湘大劫案的调查,过去一天里进展不大——至少刑侦总队自己是这样定性的。那兰倒不那么认为。首先戴向阳的遗孀已经接受了询问,她的笔录里有条完全可以算得上惊人的消息:据她所知,戴向阳本人已接近破产。
戴向阳还算是未雨绸缪,早将一些房地产和资产在美国做了个信托存放,这样他一旦三长两短,遗孀的损失不算太大。而戴向阳在国内的个人资产,已经几乎空了,遗孀也是这次回国后才发现。
在座有些目光交换,估计都在想:难怪戴向阳要“见义勇为”,原来果然是因为破产在即而选择自杀。
那兰知道,恐怕没那么简单。
从他过去两年的行程看,戴向阳很可能是个不能自拔的赌徒,这样的赌徒通常输得很惨。
另一可疑点:戴向阳的个人银行账号记录显示,他近期内提了120万元的现金。那兰问,具体是哪一天?5月5日。戴向阳和彭尚在大金莎酒楼见面之前。她向众人讲述了在大金莎酒楼监控录像上的发现:戴向阳和彭尚曾在案发前两周碰面。无论他们谈了什么,当然和彭尚等三人的尸体出现在潇湘橱柜中直接相关。如果戴向阳取这120万现金就是为了和彭尚见面,就是为了送给彭尚,说明了什么?
请这个专业劫匪三人组做什么呢?抢劫他自己新开的会所吗?如今越来越多关于戴向阳的财务信息被揭示,鑫远王国和戴向阳本人的岌岌可危会不会也和劫案、专业犯罪分子的出现有关?然后她深深后悔,因为金硕立刻提出要和她会后单独谈谈,主要是理顺一下她这个顾问的工作范畴。在座的目光交换又开始了,那兰只能暗叹。巴渝生忽然说:“应该不用了。”金硕一愣,巴渝生接着解释说:“那兰的顾问合同只有三天,今天到期……除非你和她续约。”众目睽睽,金硕一时拿不定主意。那兰说:“暂时不用了吧,正好我学校那头也忙,不过,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我,随叫随到。”散会后,那兰趁没人注意时走到巴渝生身边说:“谢谢你的‘太极推手’。帮我解了大围。”巴渝生摇头说:“中华武术绝艺,我也就会这么点点了。”“还要感谢你……怎么说呢,放过我们一马。”那兰犹豫一下,又说,“我知道做这样的决定对你有多难。”巴渝生努力想笑笑,却变成了一声长叹:“做决定本身不难,找到良心和职责的平衡点最难。”
5月21日上午10:30,江京市定陵路
那兰走出指挥中心大楼,站在江京繁华的大街上若有所失,或许是因为巴渝生的那句话,过去几天里诸多纷乱带来的心理上的负累,似乎在这一刻突然袭来,令她举步维艰。
潇湘主宴厅里的那个决定,是否正确?
如果一切就按该发生的发生,没有自己的干预,最终会不会少一些尸体?善恶之间,会不会少一些含混?“那兰姐,有时间一起去喝杯茶吗?”那兰有些木然地转身,一个和她一样穿着T恤牛仔裤的少女,莹白肌肤,和她一样略带惆怅的,正是小真。两人在附近的一个茶餐厅坐下,小真点了杯奶茶,那兰点的是冰红茶。整整两分钟,相对无语,各吸各的。最后还是小真先开口:“听我哥说,你都知道了?”“你哥?”那兰问出口才发现今天早上的思维迟钝。“戴世永?为什么叫他哥?”小真面颊微红:“一直这样叫的,亲如兄妹的意思吧。”“你们认识多久了?戴世永不肯回答这个问题,大概嫌我太八卦。”
小真微笑:“我看他是因为被你叫破,傻了眼而已。”
“他不像经常傻眼的人。”
“所以一旦傻眼,就特别傻。”小真低头喝茶,目光中柔情一片,“我们挺小的时候就认识。”
“在西安?”
“不是,在阳关。”
“阳关。”那兰沉吟,“这地名好熟。”
“戴向阳的发家之地,煤矿、水泥厂、化肥厂,都是在阳关做起来的。阳关以前的一位县委书记曾经说过,戴向阳一只手带动了整个阳关经济,解决阳关三千人的就业。”小真叹一声。那兰说:“我一直以为戴世永是西安人,你也是西安人。”“那是后来了。最初,我哥是江京本地人,我是江苏人。去阳关,不是我们的选择,也不是我们父母的选择。”
那兰的心一沉。她试探着问:“江苏哪里?”
“我不知道。”小真的双眼微湿,“我哥也好,我也好,他们对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脑,洗净我们所有的记忆,忘掉父母、忘掉家庭、忘掉好朋友、忘掉自己的原名——他们会告诉我们新的名字,从此我们只准用这个假名,一说错就会被打。我哥……这家伙大概从小就不一般,就比别人多个心眼儿,他把自己的原名用月季花杆上的小刺划在手心,把父母的名字用黑炭头写在衣服的衬里上,时不时回去看看。说来有趣,我算是被洗脑很成功的,什么都忘了,但还记得我哥被带走时,对我说,小妹妹,你不要怕,我以后一定会找到你,救你回家。”她脸上的笑,酸楚,又甜蜜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