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的救济:数学女王的复仇
总共花了七十八元,大城市的开销实在是大,什么都没买,一张大票子就不见了。女人提着塑料袋缓行。东西不重,突然间一股电击似的麻痛感从肩膀顺着胳膊一直到指尖,负责提拎塑料袋的肌腱仿佛丢失了一般,袋子硬生生地从她的手指尖滑落。
女人弯下身子,脊梁钻心地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这个简单的生理动作,对于她来说,却是如此困难。
“小姐,你没事儿吧?”有过往的顾客问道。
“没,没事儿。”
“要不要帮忙?”
“不,不用。”
女人直起身子,顶着晕眩,克服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隔了好一会儿,才略有好转。她靠在一家饰品店的门口,门口有只逼真的石膏小狗,正歪着脑袋俏皮地看着自己。女人对它笑笑,艰难地从地上捡起塑料袋,继续前行。
ATM前,女人将卡插入,按键查询余额,还剩4763元,这是她的全部家当,但好在很快,她就不需要再花钱了。
女人沿着街边的围墙步行,天已全黑,路灯亮了起来,照亮整座城市。她从大马路拐进了小弄堂,走过一排小矮楼,从第三个门洞进去上了二层。
打开房门,是一间小房间,墙上的电子钟闪着幽兰,房间里有一股衣物没晒透的霉味。女人在墙上摸索开关,吧嗒一声,这个租来的寒酸木屋顿时亮了起来。
物品少得可怜,靠墙是一张黑漆漆的油亮木桌,边上只有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三个菜碗,吃到一半的蔬菜被氧化后毫无色泽。桌子边上是床,边上有一台立式电扇。就这么个破地方,也花去了不少钱。
虽然无后顾之忧,但还是要算计着来。
女人放下购物袋,走到床边。床上竟然还有一个由被单裹着的婴儿,婴儿不哭也不闹,她坐到床边,慈爱之意顿时盈满了整个房间。她摸摸他的额头,又把手伸进被单。“你怎么又睡着了呢?”女人轻声疼爱地自言自语道。
女人站起来,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热水瓶和一袋方便面,拆面、拿碗、浇上开水,择了几根蔫掉的菜根,安静地等候着。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走到床边,拿起桌上的手机放在胸前,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想心事儿。她低头若有所思,正准备按下开机键,突然有人敲门。
女人不知所措,隔了一会儿,才急步走到房门口。
是隔壁热心的阿姨:“你们家水电费单子来了,我给你收好,刚刚听到关门,我想大概是你回来了。”
“谢、谢谢你。”
“不客气的。”阿姨笑容可掬,视线越过女人的肩膀。阿姨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婴儿。她笑容慢慢地收敛。
女人心里发毛:“阿、阿姨,还有事儿吗?”
“哦,这个,没什么事儿了。”
“那,那阿姨再、再见。”女人飞快地合上了门。
阿姨原地站了片刻,悻悻而去,心里在想,这可真是个奇怪的房客啊。
有关邱洋更详细的资料被搜集出来。这个34岁的南京人高中毕业之后,没有考大学而是当了兵。复员之后,在家里的资助下先是开了一家网吧,不过没几年就关掉了。之后卖过奶茶、批发过水果、学过大厨、倒腾过麻辣烫、还开过宠物店,但每样都干不长,事发前最后一份职业是在南京郊区租了个农家院子,从事五金加工。
他在2008年结婚,老婆是安徽人。夫妻俩没有生育,父母健在。按照亲友的说法,邱洋是今年5月份离开家的,说是去上海洽谈业务(这也符合他在经济酒店入住的时间)。
一个多月来,邱洋的家人曾有过几次询问,但都被他以“业务还在进行中”搪塞。妻子一度以为老公有了外遇,直到警察找上门才知道出事儿了。
根据初步走访,邱洋的家人、邻居、五金厂里的员工,都没有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另一条线也不尽如人意。
在对刘文海深挖之后,发现他的档案在2004年到达上海之前竟然是缺失的。那个时间段,正是房产业迅猛发展的阶段,只要购买房产,就可以拥有本市户口,刘文海究竟是从哪里迁来的,曾经干过什么,只是从杨海燕那儿听说,任何纸质的档案,一概没有。当时负责此事的户籍警在前年因心肌梗死去世,已无法查实。吴宏磊估计刘文海当初是花了点钱,钻了制度上的漏洞。
根据已有信息进行排查,本市电视台从来没有过叫刘文海的员工。杨海燕回忆,刘文海曾对她说过是江苏人,来上海之前在化工厂工作,但侦查员走遍了南京的化工企业,均没有发现,也没有信息证明刘文海曾在化工厂工作或者有业务上的往来。
刘文海的学历文凭最高是中美加州商学院的硕士学位,此学院位于北京,经查这是家骗子机构,只要交钱,不用上学考试就能拿到证书。
他的本科是东南大学,也是假文凭……
这么说吧,刘文海虚构了一个2004年之前的自己,原因不知,动机不详。
就算以上这些都能忽略,就现在的社会地位、职业分工和收入水平等众因素做横向比较,刘文海和邱洋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同为受害者呢?
吴宏磊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这大概是他从警以来,最为废寝忘食的一件案子。若干天以来,他没有回过一次家,正经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个好觉,甚至都没洗过一次痛痛快快的澡。衣服因为数天没有替换,早已被汗水粘在了身上。
局长进来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你还要不要身体了?”
“局头,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你现在就回家睡觉,明天再来!”
“我真的没事!”
“这是没事儿的样吗?!”
吴宏磊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睛血红,嘴唇干涸,都是体力严重透支的表现。
“先休息,”局长的声音柔和下来,“休息好了才能工作。我保证,一有消息,我亲自打电话把你从床上拉起来!”
吴宏磊叹了一口气儿。
出了公安局的门,他却没回家。而是开着车,游荡在城市的马路。车开得缓慢,他正在用这种方式放松紧绷的神经。
车外霓虹闪烁,这座喧哗的不夜城,正在按照它固有的模式继续下去。吴宏磊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分子,他原来以为人生就这样按部就班下去了。他正步入中年,工作、家庭、偶尔朋友的小聚,为孩子攒学费、跑学校、托关系、四处购买安全的成长,此类种种即将成为他接下来数年乃至数十年的生活重点。
谁都有过初恋,或甜蜜、或遗憾,甚至苦涩,可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难道不应该仅仅把她作为一种回忆,去咀嚼去回味吗?
由于职业的缘故,让他与初恋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或许有些另类。可吴宏磊的工作是每天和这座城市最邪恶、最残忍、最虚伪的人打交道。在黑暗中游走,他早应练就钢铁般的心志。就算初恋情人又如何,难道三十岁的自己还无法处理类似的情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