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重来
“你忽然闯入我们的地方,还逢人便打听关于我的事情。我们只是想让你退缩,让你害怕,但我们没想让你出事。”
“好啦,当然,”玛丽莎叹了口气道,“你如果在医院碰到安东尼奥,可以慢慢讲给他听。我们,我们也只是想让你害怕,现在我们两清了,不是吗?啊,不是呢,一点儿都不是,看看我朋友的脸,你看得出这是你的手下做的好事吗?”
“我什么都看不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
安德鲁被奥尔蒂斯的坦诚给说服了。
“我叫安德鲁·斯迪曼,《纽约时报》的记者。我目前正在调查阿根廷独裁时期一位飞行员的生平。你就是奥尔蒂斯指挥官吗,在1977年至1983年之间担任海岸护卫队的高级军官?”
“直到1979年11月29日为止。这之后我再也没有指挥过一架飞机。”
“为什么?”
“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上级命令我做的事情。”
“那上级布置给您的任务是什么,奥尔蒂斯指挥官?”
奥尔蒂斯吐出一口气。
“好久都没有人叫我指挥官了。”
玛丽莎用手枪抵住奥尔蒂斯的脸颊。
“我们不在乎你的心情。你只要乖乖回答问题就行了。”
“我受命巡视乌拉圭边界一线。”
玛丽莎将枪口移到奥尔蒂斯的大腿处,她用枪口摩擦着一块露出体表的骨头。奥尔蒂斯痛苦地号叫起来,安德鲁猛地一把将玛丽莎推开。
“如果您再敢这样做一次,我就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让您独自步行回布宜诺斯艾利斯,我的话明白吗?”
“我们现在彼此用‘您’来称呼对方了?”玛丽莎说着挑逗地看了安德鲁一眼。
“请开车送我去医院吧。”奥尔蒂斯乞求道。
安德鲁又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笔。
“你是不是参与过死亡飞行的任务,奥尔蒂斯指挥官?”
“是的。”奥尔蒂斯低声说道。
“你执行过多少次这样的任务?”
“三十七次。”
“如果一次按二十人算,那么这个人渣就把七百多人扔进了死亡的海域。”玛丽莎说道。
“我一直坐在驾驶舱内,根本看不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每次当飞机的重量忽然一轻,我才隐约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单纯地服从上级的命令。如果我拒绝服从的话,我也会没命的。换作你,你能怎么做?”
“我更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参与这肮脏的任务。”
“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根本不懂独裁专制意味着什么。我是职业军人,天生的使命就是服从,无条件地为我的国家服务。你完全不了解那个时代。”
“我就生在那个时代,人渣,我真正的父母就是饱受折磨之后被你们这样的人杀害的。”
“我从来没有折磨过任何人。被送上我的飞机的人基本都是死人,或者都是快死的人。如果我想要充当一回英雄的话,我马上就会被枪决,我的家人也会被逮捕,而另一位飞行员将会接替我的位置。”
“那你为什么在1979年决定终止飞行生涯?”
“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个没有故事的人,也不比别人更有勇气。我没法儿公开反抗等级制的专制制度。我很害怕自己最终的结局。11月的一个晚上,我试着将飞机降低飞行高度直接开进河里,只需要一下就行了,但是我的副驾驶阻止了我,他很快将飞机调整到正常的高度。事后他向上级揭发了我的行径。我很快被逮捕,等待着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是一位军队的医生帮了我,他诊断我那时候完全失去了理智,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费布尔对我也很不错。那时候军队的士气已经开始动摇,他觉得枪决我将会使事态越来越严重,倒不如对我宽大处理还能挽回一些军心。于是我就退伍成为了普通百姓。”
“你曾参与杀害七百多人,你还指望我们会同情你的遭遇?”玛丽莎的话里满是讽刺。
“我没有请你们同情我。这些人的脸,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你是怎么搞到一个新身份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被发现?”安德鲁插话问道。
“军队保护了曾经为它服务的人,就等于在保护它自己。‘该死的战争’快结束的时候,费布尔帮了我们的大忙。有人帮我们伪造了新的身份证件,替我们编造过去的经历,还帮我们弄到一小块土地或者一点儿产业以便谋生。”
“从受害者那里偷来的土地和产业!”玛丽莎大喊道。
“你是阿尔伯特的侄女,是不是?”奥尔蒂斯问道。
“你也许已经回归了平民的生活,但是你提供给我们的信息仍然可以派上很大的用场。”
“你太高看我了。我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只是个小商人,有家皮革厂。我认出你了,是当你在杜美尼尔附近游荡的时候。你和他很像,你们说话的方式一模一样……但现在他已经太老了,没法儿自己亲自上阵。”
“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安德鲁说着收起了笔记本,“去把你的车开过来,玛丽莎,我们把这家伙弄上车,再去看看另外一个家伙,希望他还有救。快点儿,不然我就要踢你的屁股了。”
玛丽莎耸了耸肩,收起武器,慢慢走远,双手插在口袋里。
“派人去你住的地方的人不是我,”奥尔蒂斯等只剩下他和安德鲁两人时说道,“一定是阿尔伯特的人。这个家伙比你想象的狡猾多了,从一开始他就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操纵你替他完成他做不了的事情。一定是他计划了今晚的事故,不是吗?你只是他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闭嘴,奥尔蒂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是阿尔伯特让我来阿根廷的。自从有人委托我调查以来,你这条线我已经跟了很久了。”
“为什么要调查我,而不是别人?”
“生活的偶然吧,你的名字出现在报社收到的材料中。”
“那是谁将这些材料交给你的呢,斯迪曼先生?我已经七十七岁了,我的健康状况也很糟糕。我根本不在乎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是否要在监狱中度过,那甚至对我而言可能是一种解脱。但是我有两个女儿,斯迪曼先生,她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小的那个从来不知道我的过去。如果你揭穿我的身份的话,那你折磨的不是我,而是她。我求求你,你可以写出指挥官奥尔蒂斯悲惨的故事,但请不要揭穿我的身份。如果你是想要报复我的话,那么就让我在这里慢慢流血而死吧。这对我来说将是一种解脱。你还不知道摧毁无辜的普通人的生活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现在一切都还不晚。”
安德鲁重新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他将照片拿给奥尔蒂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