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甫一动,他便感到一阵钻心痛楚。
虽是清心寡欲了数万年,他却也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何等可怕的事情。掩上几不蔽体的衣袍, 从足下残破碎布间拾起剑,他跌跌撞撞走向祭坛。
而猝然撞入眼帘的,是数具已如枯骨的尸骸——血祭已然完成,靥魃在他面前,杀死了他所有的徒弟,除了重渊。
他本有机会救他们的。
一口黑血自喉间喷涌而出,他踉跄几步,以剑撑住了身体,一头青丝在瞬息之间,便尽数化作了如雪白发。
“师尊,”重渊膝行至他面前,头一下下砸进地里,重重叩首,“师尊……你原谅我……”
“都是你……”北溟双眼通红,鲜血自眼角流下,“都死了……为何你还活着?”
说罢,他颤抖着抬起一手,朝着重渊的颅顶,一掌击下,蓦然收紧,将他额心神印生生拔出!
“啊!”楚曦蓦然惊醒。
第66章 强劫姻契
下一刻,周遭的黑暗随之碎裂,在他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
正是沧渊和禹疆,后者的脖子仍被前者死死掐着,压制在地上。
甫一看见楚曦,沧渊便是一惊,松开了手。禹疆得以脱身,反手便一掌击向沧渊,沧渊避之不及,被正中胸口,飞撞在背后的柱子上。
柱子顷刻断折开来,亭顶向一侧倾去。禹疆一把抓起楚曦,正要开瞬移,整个人却被无数疯狂涌来的墨色鲛绡瞬间裹成了一个茧。
沧渊手中玄鳞化作长剑,一剑便朝禹疆刺去!
一只手猛地将剑握住了。剑势凶猛,那手指缝间立时溢出一缕鲜血。
沧渊脸色一变,当即收了剑,伸手想去抓楚曦的手,却被他一躲,抓了个空。
楚曦脸色苍白,站起身来,踉跄退后几步,一阵剧烈咳嗽。沧渊向他走去,见他直往后退,袖间寒光一闪,灵犀已现出形来,指着他。
“你......给为师站着!别过来.......”
沧渊似是被这话猛然刺痛,瞳孔缩得极得尖锐,目光扫过离咽喉咫尺之距的剑尖,缓缓抬眸,盯住了他。
“师尊.......知晓了我的感情,便那么让你厌恶么?”
楚曦心间滋味复杂无比,一时竟分辨不出自己是何种感受。
厌恶么?说是厌恶,不如说是震惊,羞耻,和自责。
震惊于沧渊对他怀有如此大逆不道的畸念,羞耻于他对他.......犯下如此不堪的行径,自责于他当年丧了理智,将魇魃之过迁怒沧渊,将他一掌重伤后禁足在罪仙之狱,致使他彻底堕入魔道,最终闯下弥天大祸,引来天罚。
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沧渊,又何以自处。
可是今生,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沧渊再重蹈覆辙,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是他的过错,他的责任,他必得承担,必得修补。
“若你厌恶弟子,便杀了弟子,如何?”
沉默中,沧渊忽然启口,向他一步一步慢慢逼近,咽喉抵上他剑尖。
楚曦心乱如麻,手一颤,剑尖往后挪了一寸。
沧渊眯起了眼,似察觉了什么。脚下一动,又朝他逼近一寸。
再挪一寸,又逼一寸。
沧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是拿捏住了他三寸软肋,得寸便进尺,径直逼到楚曦后退几步,撞上后面的亭柱,他一只手一把夺下灵犀,另一手攥住了楚曦手腕。楚曦一惊,喝斥:“沧渊!你别放肆!”
沧渊翻过他的手,拇指抚过他手心伤口,拉到唇边。
楚曦瞪大眼,见他盯着他,低头探出舌尖,缓慢地,舔了他伤口一下。
伤处顿时愈合无痕。
楚曦却整个人都麻了,猛抽回手,眼前倏忽闪过回忆里混乱不堪的情形,他血液上涌,手指一掐,开了瞬移。
也不知是移到了哪,他又置身在了一片黑暗的水域里。
抬起手中灵犀,借着灵犀散发的光芒,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此处似乎是一座空旷的大殿,面前有向上的台阶,两侧俱有双人合抱粗细的柱子,柱子与柱子之间,皆放有装饰用的丹炉,甫一看,他便觉得这殿中结构十分庄严。在他的后方,是一扇高耸阔大的门。
殿门紧闭,因在内部,他看不见门上的匾额,也无从知晓这大殿的名字。再回过头来,他便猝然对上了一双狭长优美的眸子。
“师父。”
“呀——”
楚曦吓得浑身一震,沧渊是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他的!
“师父定是怕我找不到,才移到这么近的地方吧?”沧渊微微一笑,一缕混合着傀儡线的鲛绡便悄然爬上楚曦手指,将他拴住了。楚曦一惊,面露愠色:“松开!为师说了,休用这种邪术捉弄为师。”
沧渊却没有收敛的意思,绡线更收得紧了一分,他盯着他,笑意渐收:“师父不是说要带我回天界么?这话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楚曦脱口便道。
虽然沧渊对他有不伦之情,可他到底是他的徒弟,他绝不能因为这个将他放任自流。只是一想到日后要将他安置在眼皮下才能加以管束,二人避免不了朝夕相对,他便觉一个头两个大,脑瓜子嗡嗡的。
沧渊又幽幽发问:“师父还愿意,让弟子常伴师父身侧?”
楚曦正色道:“我是你师父,有监督教导你之责,自然要将你放在身侧。”他顿了顿,将差点冒出喉口的“你莫要有什么非分之想”生生咽了回去。
万一这话一出,激得沧渊逆反,又要走上前世老路,可就前功尽弃了。
不行,得憋着。
“如此,甚好。”沧渊唇角弯了一弯。
楚曦扶了扶额,感觉自己活似一个鱼饵,还生怕他不死死咬着脱了勾。他暗叹了一口气:“先带为师从这里出去罢。”
沧渊点了点头:“这殿中魔气极重,远甚其他地方,万魔之源应该就在这近处。”
说罢,他伸出一手,尖锐蹼指再在手心一划,冒出一股深紫血液,在水中很快散逸开来。他将手伸到楚曦唇边:“师父,我的血可遮掩你身上气息。”
楚曦蹙了蹙眉,心知在水中,这是唯一让沧渊身上的魔气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的办法,只得张开嘴,在他手心伤处吮了一口血。一抬眸,便见沧渊凝视着他,目光分明滞留在他的唇上。楚曦眉心拧紧,以眼神警告他,沧渊却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反而看得愈发肆意。
这孽徒,仗着如今道行高深,根本不怕他。
还是得早日疗好伤,恢复法力才是。楚曦暗生恼意,干咳了一声,道:“如此可行了?”
“嗯。”沧渊转过身,带着他朝殿内游去。楚曦道:“等等。”
“?”沧渊看着他。
楚曦犹豫片刻,艰难启口,道:“灵湫他们.......这里魔气甚重,我无法感应到他们所在,你......可有什么办法助为师与他们联络?”
沧渊脸色一沉:“他们若跟来,这殿中魔物必会被惊动。”
“可为师,不能不管他们。”楚曦看着他,“沧渊,能否,帮为师一把?”见沧渊片刻未答,他心里一动,又道,“你.....要如何才肯帮为师?”
沧渊眉头微微一跳。
他看着他,似乎在琢磨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方幽幽道:“师父所愿,弟子自会尽力。可弟子,亦有一所求,师父可能够让弟子得偿所愿?”
这是趁机跟他提条件?楚曦一阵头疼,他用脚趾头想也知沧渊定是要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隐隐有种被要挟的感觉,却无可奈何。
做师父沦落他这个份上,也真是没谁了。
他忍了忍,没出言训斥沧渊,叹道:“你说罢。”
“弟子想,”沧渊目光落到他额心神印处,缓缓道,“回天界前,能与师父缔结姻缘之契,结为仙侣。”
“.......”虽然楚曦已有心理准备,甫一听到这句,还是险些背过气去。这要求实在过分得不能再过分了,完全踩到了他的底线。他沉了脸色:“.......放眼三界,岂有徒弟与师父结为仙侣之理?简直荒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