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楚曦虚弱道:“禹疆,走,带灵湫他们走。”
“我走不走,不是由你说了算,就像你当年执意要走,也未曾顾及我。”禹疆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可话音未落,他身后传来一阵巨震,楚曦便看见,禹疆身后不远处那头戴天尊冠冕的仙尸,似因被他惊动,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头颅朝他们的方向缓缓转了过来,扭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那对空洞的眼窝里,腾然亮起两缕金红焰火,嘴唇翕动,发出一阵雷鸣般震耳欲聋的低嚎:“延维——你终于来啦——朕,等你许久啦——”
话音未落,那仙尸下身骤然一扭,从袍踞内钻住一条巨蟒般的青色长尾,末端被蔓藤重重纠缠,宛如束缚的绳索。他身子暴涨数丈,双手亦变得巨大无比,左手一挥,那被旁边一具仙尸捧在手里的卷轴便被吸入他掌中,一甩,那卷轴便蓦然展开,卷面铺天盖地朝他们袭来,上面无数看不清的血色小字,竟都化出了一条条燃烧着火焰的毒蛇。
沧渊往后一闪,堪堪避开,但见那卷轴砸到大殿地面,便劈出一道深长裂隙,而蛇群已纷纷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扑了过来。
沧渊聚起巨浪阻挡,将毒蛇掀得一偏,拥着楚曦游向大殿穹顶。
楚曦垂眸扫去,见灵湫禹疆也都避了开,拎紧的心稍稍一松。俯瞰而去,那那群由字化成的蛇群游过之处,似乎将这石殿的地面都被燃烧融化开来,底下现出一片片焚烧出的巨大空洞,却从里透出宛如海市蜃楼般的虚幻之景,仿佛是烧开了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一般。
楚曦震骇难言,定睛细看那火中景象,隐隐绰绰瞧见,似乎有一人跪着,所置身之地,似乎正是这间庄严巍峨的大殿。而他的两边,站着两个人影,手里持着长长的三叉戟,叉着他的脖颈,压在他的背脊上。
便似乎,对待一个罪徒一般。
而大殿之上,坐着那头戴冠冕的身影,他手里持着一枚令牌,旁边,还有一人,似乎在宣读着手中的奏章。
不知为何,甫一看到这场景,他的心底便隐约生出一丝悲凄来。
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头戴冠冕人首蛇身的仙尸,便已从下方厉啸着直逼上来,另一只手里持着硕大的令牌,朝他们当头劈来。
沧渊提剑一挡,剑锋与令牌相击,迸出一团刺目电光,铿锵之鸣震耳欲聋,楚曦虽被沧渊护在怀里,这两股强悍无比的灵力相撞,依然令他本就受损的元神如破碎瓷器被剧烈震动,肺腑袭来撕裂般的痛楚。
这仙尸的道行非同一般,沧渊与它一击,亦是被震得荡出数丈。
受此冲击,楚曦便觉他拥着自己的胳膊亦是松了一松,趁机将他猛然一推,挣了开来,瞬时瞬移到大殿另一侧那仙尸背后。
沧渊一惊,却因那仙尸攻势猛烈,一时无瑕分神去抓他。
楚曦靠着石壁喘了口气,见下方灵湫等人陷入密密蛇群,灵湫本就受了伤,左支右绌,十分狼狈了;身旁昆鹏稍不留神,给那蛇咬了几口,被咬之处便现出血字,如同恶咒一般,令他发出痛苦嘶嚎,便连禹疆散出的冥鸦们亦受到数量压制,在蛇群中亦是犹困泥沼。
而那卷面之上,毒蛇还源源不断的往外溢出,细看那些化蛇的小字,似乎皆是诅咒之言,不知承载了这仙尸的多少怨念。
越是强悍的神族,堕入魔道,成为的堕神,也便愈强。
若这头冠冠冕的人,当真曾为天尊的话.......若这不可思议之事,真为事实.......它的怨念形成的恶咒,即便身为上神也难以抵御。
再这样下去,灵湫他们,俱会陨灭在此。
突然,一声惊呼传来,楚曦循声看去,竟见丹朱被那令牌压在了下方,群蛇朝他和昆鹏涌去,只听丹朱大喊道:“北溟神君,救命!”
楚曦心一横,生出一念。
深吸一口气,他忍着元神撕裂的剧痛强聚灵力,手中光芒闪过,灵犀化作一把银色弓弦——由于恢复神躯,这弓弦比之他三百年前第一次在蓬莱岛时化形要大上太多,其上更紫电闪烁,凝聚着溟海上空的霜雪风暴之力,他咬紧牙关,拉圆了弦。
瞄准了下方。
下方的某一人盯着他,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吞灵法阵自箭尖蓦然扩开,绽放出一圈圈银白涟漪。
一刹那,底下数万恶诅化作的毒蛇,发疯般的聚集起来,朝法阵所在处涌了过去。那仙尸似也受到吸引,不顾沧渊,身子扭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巨手旋来,手中令牌以千钧之力朝楚曦迎面劈去!
“师尊!”沧渊骤然变色,瞬时闪到楚曦身后,伸臂将他腰身一揽,护在怀中,一张护身结界顷刻绽开。楚曦低喝:“起开!”
说罢浑身灵力一震,那汹涌神力爆炸一般,竟将沧渊震向后方,一时不得近身。在那令牌劈至脸前,群蛇钻入法阵的瞬间,楚曦手指一松!
“铮”地一声破空雷鸣。
群蛇霎时炸裂,无数恶诅翻涌沸腾,尽数被法阵光芒吞噬。
近在毫厘的令牌轰然碎裂,连着那头戴冠冕的仙尸亦从头顶裂开一道缝隙,须臾之间,便破散开来,化作了齑粉。
那写着无数恶诅的卷面,已化作漫天残片,纷纷扬扬在水中飘散。
只是有一道宛如来自地底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延维.......这位子......朕比你有资格坐.......”
“烛瞑为你害朕如此.......朕的诅咒.......便要跟随你千千万万载.......”
法阵收敛的一瞬,白光消散,似有无数字影坠入双目,肺腑中万蚁噬心般的剧痛袭来,楚曦双目发白,死死抑住喉头涌上的一股腥甜。手中弓弦化回灵犀,他再难以支撑身子,整个人向后漂去,被沧渊一把拽入怀中,鱼尾紧紧缠住双腿。
沧渊抚了抚他的脸颊,眼神如藏着海下汹涌暗流,哑声道:“师尊与徒儿结了姻契,日后可不能如此不惜命了。
........否则徒儿发起疯来,自己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楚曦无一丝力气答话,一闭眼昏死过去。
第69章 以下犯上
颈间蔓上赤红暗纹,沧渊深吸一口气,以灵力强行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蛊咒,紧拥住怀中之人。
但见周围墙缝中钻出些许赤红蔓藤,他心下一沉,知晓若再不离开,万魔之源怕是便要彻底苏醒了。
“师尊!重渊你松开他!”
“沧渊!”
下方传来声声厉呼,那令人生厌的几人刚刚死里逃生,便冲了上来,要来抢人。沧渊冷哼了一声,心道:不自量力。
一手拥着怀中人,一手五指一展,几人未至近前,便被汹涌而来的黑色鲛绡缠裹成了一整个大茧。
黑暗铺天盖地,湮灭一切。禹疆五指嵌入鲛绡之中,只觉一如抓着数万年前那天狱之中冰冷的围栏,泪水夺眶而出。
即便他成了可镇压万鬼的冥君......亦是同样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切发生,重蹈覆辙。
他从不恨他,只恨自己,不能左右命数。
无力护着他的.......少君。
“冥君......不要挣扎了,他如今业已比我们......强悍太多。”灵湫咳出一口鲜血,虚弱道,“莫再损耗灵力,养精蓄锐,待寻得机会......我们......再去救师尊。”
灵湫闭上眼,蜷起拳头,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傲雪凌霜的面具似是破裂了一般,嘴角颤抖,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
劝人冷静,他又如何冷静?
身为首徒,看着自己大逆不道的师弟强迫师尊结下姻契,染指他那一世仰慕、只敢背后守护、不敢有半分越矩的神明,他便觉自己的傲骨坚守俱似重渊踩得稀烂,碾作了尘泥。
他无数次的想过,假若当年,他不是在闭关修炼,而与师尊一道去了蓬莱,如今又会如何?是不是师尊便不会被重渊玷污,后来也不会因重渊而陨,这一世不会被重渊再次缠上?
然而无论如何悔恨遗憾,时光无法倒流,轮回无法重来,当年的一切,也成了他这一世无法改变,无法抹灭的心结。
他不敢想,若再次失去师尊.......他又该如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