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沚园
荆非只觉心底空荡,抬眼见书房远处赵平微露笑意,方觉踏实了些,一举酒壶,道:“此番事件告破,在下不敢贪功。若非赵平指点,在下至此不过充个酒客。”
赵平于众人目光间起身,施礼道:“下官愚钝,何德何能。”
荆非道:“若非赵平今日拼出命来坚持此书为伪,在下或许尚且懵懂。而书背印字之事……”
赵平起身道:“下官杜撰,还望大人见谅。”
荆非笑道:“若非杜撰得如此精巧,又怎能现出那窃书之人。”
赵平望向丰坊,长揖道:“我不过是先生不成器的学生。”
丰坊看眼赵平,闭目扭头不语。
陈未时侧目示意贺知州,贺知州会意,俯身向丰坊道:“丰老先生想也累了,余下事宜交予我等便可。”
丰坊忽睁眼瞪定满桌书册,贺知州忙接道:“房内图书下官即刻命人送回藏书间。”
丰坊一阵猛咳,似是被痰堵住说不出话来。陈未时轻捶两下,待丰坊气息平定,扶将起来,让开众人,缓步出房而去。
贺知州长吁口气,听陈未时并丰坊脚步远了,急急冲至门口,推开去蚤,怒掌两声,一班衙役应声而出。
贺知州喝道:“看住钱士清。余下人等随去蚤搬书!”
诸衙役自是应声而动。刚有衙役欲动桌上书册,久未言语的范钦忽道:“慢。”
贺知州不解。只听范钦沉吟道:“这桌上书册似是缺了一册。”
贺知州闻言变了颜色,道:“范先生看得真切?”
范钦颔首道:“丰老先生家传《尚书》,传闻乃是丰老先生先祖自高丽访得之古本。今日入园,在下早想一览此书。不想此间种种变故,一时未能顾上。方才荆大人推断之时,在下已发觉此书不在,但酌情度势,一时不便声张。”
贺知州愕然道:“范先生可曾今日于书房见到此书?许是丰老先生深藏他处?”
范钦摇头道:“因慕名已久,今日初入书房,在下已留神了此书,当时书在桌上。若非《春秋经传集解》一事,在下已先设法拜阅了。”
贺知州略现尴尬,道:“那《尚书》亦是宋版?”
范钦略一踌躇,终是点了头。
贺知州旋即怒视钱士清,钱士清早青了脸色,连连摆手道:“众目睽睽,在下怎敢。”
贺知州再看荆非,却见荆非只捧着手中酒壶出神。
☆、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
贺知州见荆非神情恍惚,虽是不满一时也不敢发作,转向范钦道:“我等离开书房之时,范先生可曾见那《尚书》?”
范钦为难道:“当时在下一心只疑惑那《春秋经传集解》真伪,不曾留意。”
言语间陈未时出现在门口,贺知州上前匆匆询问丰坊可安好,见陈大夫宽慰一笑方安了心,略作犹疑,终简短讲了《尚书》一事。
陈未时倒似是见怪不怪,淡淡道:“在下今日至此,不过期望一核古本《新编近时十便良方》中几处药方,并不曾留意《尚书》之类。丰老先生虽已无碍,毕竟受惊过度,眼下恐怕仍是静心为上。”
贺知州连声道:“下官心中自然有数。”见陈未时轻声吩咐去蚤几句,去蚤转身欲走,贺知州不由拦道:“发生此事,难免……”一时语塞,只打量那去蚤身上。
去蚤尚不在意,范钦已昂首而立,道:“大人意下我等皆有嫌疑?”
荆非抬起头,神情中莫名多了层倦意,道:“清者自清。贺大人尽可公事公办。”话毕放下酒壶,懒懒上前两步,大张双臂亮与众衙役。衙役反退后几步,打量贺知州神色。
荆非笑道:“方才在下推论案情,将贺大人亦列了进去。此刻大人又何必顾忌。”
贺知州一整官服,喝令众衙役道:“先自本官搜起。”
自是无果。
贺知州遂命人搜了去蚤与钱士清,继而见赵平自行站出,便也搜了,皆是一无所获。贺知州看眼范钦,正有些踌躇,陈未时已坦然迎上。贺知州道声“冒犯”,令手下如常搜了陈大夫身上。见陈未时如此,范钦也不再计较,任衙役搜了。
《尚书》依然不见踪影。
荆非回望《春秋经传集解》,问道:“尧卿可还记得那《尚书》位于何处?”
范钦沉思片刻,遥遥一指,道:“大抵与《河图》、《鲁诗》、《春秋》、《大学》并置。”
荆非踱至范钦所指之处,四下巡视,喃喃道:“距房门三步。与《春秋经传集解》同侧,相距五步。与《新编近时十便良方》斜对,相距两臂。”微一蹙眉,唤来门边去蚤,问道:“丰老先生曝书,历来如此摆放?”
去蚤道:“书册皆是随柜板直接自藏书间运来,自也依了原先分类陈列。”
荆非颔首,示意那去蚤离去,复转向陈未时,和颜悦色道:“陈大夫果真一心只在岐黄。站在《新编近时十便良方》边的若是平常读书之辈,怕是略一抬眼便可见那《尚书》。偏是陈大夫视而不见。”
陈未时笑而不答,反是赵平上前辩解道:“大人未免多心了。想这书房内书册纷杂,若非如范先生一般有心拜阅,恐怕一时也难刻意留神此书。”
荆非望向赵平,眼中无从带了几分暖意,却终是一声低叹,回视陈未时,道:“陈大夫亦不曾留意有何人接近此书?”
“不曾。”
范钦摇头道:“当时我等皆在争辩《春秋经传集解》真伪,去蚤与众衙役具在院内,能有何人接近?”
荆非正色道:“如此看来,倒似是丰老先生席间返回自行将书收了。只怕是丰老先生自有苦衷,不愿以此书示人。”转视赵平,果见那赵平眉间一紧,道:“大人此言差矣。倘若先生不愿以书示人,又何必将书拿出曝晒。今日之事,想来必是出了贼人。”
荆非道:“请教赵兄,这贼是内贼还是外贼?”
赵平道:“众目睽睽,在场诸位若有心恐也难以得手。窃取一道暂且不论,单是找寻藏匿所窃书册之处,于今日境况论,恐亦不易。”
“将赃物随身藏匿的,怕只有笨贼。”
“大人先前曾有高论:读书之人,即便犯恶,也不免力求自保。若在场有窃书之人,必不会随身匿藏,而当匿于园中某处。虽大人尚未命人于园中搜寻,然以下官愚见,于园中搜得那《尚书》希望甚微。”
“为何?”
“所谓‘窃’者,无非意欲据为己有。倘若今日无法带出园去,冒险偷窃又有何意义?”
“如此看来,那《尚书》已不在园中?”
“下官推断,此番乃外贼所为.。”
“书房内书册皆是丰老先生与去蚤亲手放置,何况初入书房之时尧卿仍见《尚书》。此后我等前往碧沚亭,但书房亦有贺知州暗派了衙役看守。若有外贼,又趁何时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