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沚园
“倘若下官想得不差,正是于诸位筵席之时。”
“不妨仔细说说。”
赵平走近书房窗前,道:“大人可曾留意这书房窗口?”
荆非不动声色,道:“在下也略知这曝书旨在借自然之力去除书内潮气,故而房窗尽开。赵兄可是在窗口发现有贼进出痕迹?”
“不曾。”
“如此赵兄又何必提醒在下这书房窗口。”
“下官只想提醒大人留意这窗口朝向。书房内共有窗六扇,分列南北。南侧各窗口与房门同侧,北侧窗口朝向藏书间前空院。那空院与书房只一窄巷相通,与内院并不直通,距碧沚亭更是遥远。州衙人手有限,即便出动全部衙役,亦无法对碧沚园各处同等严密监视。今日曝书,藏书间尽空。贺大人部署衙役主守曝书所在之书房及南侧内院,书房南侧窗口必在衙役严密监视之下,而北侧窗外难免疏于看守。若有外贼进入,北侧窗口自然再方便不过。”
听闻有“外贼”出入,贺知州早已按捺不住,喝令全体衙役四下小心察看。赵平亦欲跟上,却被荆非闪身拦了半截去路。荆非一笑,道:“且让他们忙去,在下还烦请赵兄介绍这案上书册。”贺知州会意,自出门而去。
荆非示意赵平领路,似是留意听着那经史子集种种,随手将倒扣的书册逐一翻开,临到《新编近时十便良方》多留了一步,但终究也只将那书轻轻放下。待贺知州重进门来,荆非脸上仍挂着笑意,却已有些僵硬。
贺知州摇头。
荆非转视赵平,道:“赵兄还有何高见?”
赵平淡淡一笑,道:“今日衙役虽人数有限,毕竟也散布园中各处。若能瞒过这许多眼目入房窃书,想来当是高手。如是高手,又怎能轻易留下行踪?倘若方才诸衙役有所发现,下官反倒要疑心实乃内贼所为,做了手脚混淆视听。”
荆非不由大笑,道:“赵兄心思确与常人不同。所谓虚极即实,实极即虚。可惜如此只可证明那外贼有可能存在,并不排除内贼做案可能。”
赵平道:“若是内贼所为,那《尚书》想来仍在园内。若能于园中搜得《尚书》,大人再做推论不迟。”
荆非道:“这园中自是要搜的。”转向范钦,道:“诸衙役学识肤浅,恐怕还有劳尧卿协助。至于赵兄,可否引在下前往方才那旧屋?”再看陈未时:“陈大夫若有雅兴,不妨一同前往。”
☆、十二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旧屋乃是内院西侧一东西朝向厢房。房内陈设颇为简单,不过基本起居之物。角落中东西向摆放一木床,未架帐幔,只略放了些当季被褥。
东墙一窗紧闭,朝向内院,西墙另闭着一窗。荆非推开西窗,但见湖光波影粼粼荡来,不觉心头一爽。又听耳边沙沙作响,扶窗探看,原是窗外墙边几丛显已荒长了的竹子。
荆非回首道:“想来这里便是赵兄当年读书之处。”
赵平走至窗前,一笑作答。
“陈大夫当年住所?”
“隔壁。”
荆非感慨道:“确是神清气爽之地。只可惜那几丛竹子萧瑟了些。”
赵平瞥眼那竹子,道:“当年也曾是新竹。不过久在院墙之外,无人过问,如今倒现了颓态。”
荆非目视远方,轻声道:“赵兄心思过重了。”旋即一转身,按住邻窗不远床栏,道:“赵兄方才便是在此处歇息?”
赵平半闭了窗子,道:“正是。”
荆非一抹床栏,看眼手指,道:“自陈设看,此屋不常有客,难得尚能如此洁净。”不待赵平回话,自拍了通床上被褥,又道:“不见丝毫灰尘,难得难得。”
赵平道:“先生素有洁癖,即便客房也同等苛求。倒难为了去蚤。”
荆非又晃那床栏,道:“这床架看来也有些时日,仍结实如此,不知是以何木料打造。”言语间已蜷蹲下去,扭着头朝床底张望。
赵平不由笑道:“大人不妨明说:可是疑心下官装病在先,伺机窃书在后?”
陈未时不动声色道:“除非大人信不过在下医术。”
荆非起身,整整衣衫,赔笑道:“哪里哪里。二位多心了。”
赵平道:“既是如此,大人又何必专门来此?”
荆非哂笑道:“虽已入秋,午后仍热得憋闷。在下不过是想寻个清凉之所。”说罢伸手掀了那床上被褥,坐在床板上,一手似是随意叩击木板,口中却让道:“二位都坐。”
赵平与陈未时相视一笑,也不计较,各寻了座坐下,又听荆非道:“敢问赵兄,这屋内陈设与当日比较可有改变?”
赵平摇头,道:“方才下官醒转过来,打量四周,也曾感慨此处竟丝毫未变。床边邻墙夹缝间有一木板,想来大人已经见了。”
荆非自身后抽出一较寻常书册略大木板,道:“可是此物?”
陈未时似是眼中一闪,却并未言语。赵平看眼陈未时,回视荆非,道:“不错。在下早年常缠绵病榻,这木板便权作书写时垫衬之物。离开碧沚园那日一时匆忙,忘记带去,不想先生却还留在此处。”
荆非审视木板,叹道:“不曾料想丰老先生竟是如此恋旧之人。这木板想是特意打磨过,六面皆光。不见尘埃,怕是不止有去蚤的功劳,而因赵兄今日也曾抚弄。但不知这木板为何透着些潮气?”
赵平道:“此屋近水,难免带出些潮气。大人不信,可试邻墙床板。”
荆非将木板放回原处,并不试那床板,道:“在下早有此疑问,倒被赵兄先点明了。赵兄久居此处,可知这屋内还有何夹层机关?”
赵平道:“下官空说没有大人也未必相信。素闻大人心智过人,不妨亲身探查,”
荆非笑道:“赵兄说笑。”言毕却已起身四下逡巡,口中胡乱赞了些木料手工之类,目光终停在书案上几碟小菜,略一试温度,道:“想必是方才去蚤送来的?”
赵平道:“下官困倦,只吩咐他放在案上,并不曾动。大人若有疑惑,不妨寻去蚤对质。”
“此后可曾有人进屋?”
“下官睡了,实在不知。”
陈未时忽幽幽插上一句:“今日双九病发,大人也见了。”
荆非道:“在下倒有一事想请教陈大夫。”
“请。”
“在下于岐黄之道所知甚浅,但昨日初见赵兄,已觉察赵兄唇带紫绀。今日见赵兄脸色益发不及昨日,只没料想赵兄突然病发。”荆非略一斟酌,又道:“以陈大夫医术,自当了解赵兄病况轻重。为何今日撇下病患,自去赴宴?”
陈未时目光黯然,赵平反坦然笑道:“大人不必顾虑。生死之事,下官早习以为常。今日是下官赶走陈大夫的。”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