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职怪业俱乐部
巴兹尔突然把表掏出来看。
“大英博物馆的人什么时候到?”他问。
“三点。”查德小姐简要地回答。
“那么我还有一小时的时间。”
格兰特二话不说就拉开窗户,跳进花园。他没有直接走向医生和疯子;而是绕着花园小径小心地接近他们,却又装作一脸平静。最后,他在他们几英尺之外停了下来,看起来似乎正数着裤子口袋里的零钱,此外我还看见他不住抬头张望,并以帽子的宽边做为掩护。
突然间,他走到查德教授身边,以一种亲切的大嗓门说道:
“嘿,老家伙,你还认为祖鲁族比我们卑下吗?”
医生不安地皱着眉头,像要说些什么。教授平和的秃头友善地转向格兰特,可是并未答话,只是懒懒地伸出左腿。
“你用腿说服了科尔曼医生了吗?”巴兹尔继续用清亮的声音发问。
查德只抽动了一下双腿,然后举起一只腿轻轻一踢,他的表情仍然仁慈而充满好奇心。医生这时不客气地插嘴:
“教授,我们该回屋子里去了吧?”他说,“您已带我参观过花园了,这花园真是美丽极了。我们进屋去吧?”他说着,便尝试去拉这位踢跳中的人种学家的胳膊肘,同时又对格兰特悄声说:“请不要用问题去刺激他。太危险了!他需要镇静。”
巴兹尔仍用原先的声调,冷冷答道:
“医生,我会努力服从您的指示。可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同意,让我可怜的朋友和我在花园里独处一个小时,希望这个请求不会有所冒犯。我想好好观察他,科尔曼医师,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向他多说话;就算我说了什么,那些话也会像糖浆一样甜美,绝对不会刺激到他。”
医生面色凝重地擦起眼镜镜片。
“你这样做很危险,”医生说,“没戴帽子在烈日下晒这么久就已经很不妥了,何况他还是秃头。”
“这不成问题。”巴兹尔大方地说。
他随手脱下自己的大帽子,扣在教授的鸡蛋脑袋上。教授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跳舞,眼睛望着远方。
医生戴上眼镜,严肃地看了巴兹尔好一会儿,接着像小鸟般地把头歪向一边,简洁地说道:“好吧。”便回到三姐妹等候的屋里去了。她们从窗口焦急地望着花园,一动也不动地待了几乎整整一小时,然后目睹了更加不可思议的奇观。
巴兹尔·格兰特对查德教授提出了一些问题,可是那疯子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地使劲跳着。这时候,巴兹尔从口袋里慢慢地掏出一本红色的笔记本以及一支铅笔。
他开始快速地记笔记。每当查德从他身边跳开,他就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继续做笔记。就这样,他们绕着这圈可笑的草皮追逐着。一个手持铅笔写字,摆出解决难题的表情;另一个,则像是个孩童般地跑跳嬉戏。
这种愚蠢的场景大约维持了四十五分钟之后,格兰特便把铅笔收回口袋,不过手里仍然拿着摊开的笔记本。他绕着发疯的教授踱起步来,最后,就停在教授的正前方。
虽然那个早晨已经够古怪了,可是接下来的事却更离奇。教授赫然发现巴兹尔站在眼前,他茫然且和蔼地瞪了对方几秒钟,接着就把左脚举起;这个动作,如同他姐姐曾经说过的,是他所有怪招的第一式。此时,巴兹尔·格兰特也举起自己的脚,直挺挺地踢出来,靴子的平底正对着查德。教授将他弯举的腿放下来,把重心安在左脚上,然后以右腿向后挥踢,像是游泳的姿势。这时,巴兹尔将两腿交叉成十字状,然后再用力踢开双腿,跳了起来。现场目击者无不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而花园里的两名男子却忙着对跳起捷格舞·或角笛舞·;于是,大太阳底下,疯子由原先的一位变成了两位。
这两人太执迷于他们的舞蹈了,看起来好像又瞎又聋似的,所以他们并未看见查德小姐急躁地走进花园苦苦哀求,而且身后还跟着一名绅士。当时,查德教授正摆出最狂野的“四人舞”姿势,而巴兹尔则摆出旋转车轮的动作。直到阿德莱德小姐严肃地喊出:“大英博物馆的宾厄姆先生驾到”时,那两个疯子的愚蠢行为才突然停住。
宾厄姆先生是一位穿着优雅、身材瘦削的绅士,留着尖细柔软的灰胡子,戴着洁白无瑕的手套,他的举止虽然一板一眼,但让人觉得很舒服。他是那种极度文明化的人,相较之下,查德教授则是未经开化的书虫。在这种状况下,他礼节周全又容易相处,马上赢得在场人士的欢心。他涉猎过大量的书籍,参与的业余时髦文艺沙龙更是不计其数,不过,他的这两种经验,仍然不能为他解释眼前的奇景——两名头发灰白、穿着现代服装的中产阶级绅士,竟然用杂耍来取代餐后的午睡。
教授仍然沉着地继续出怪招,可是格兰特却停了下来。医生再度出现了,他的黑眼睛在闪亮的黑帽下闪烁着,不停地观察眼前的两名怪人。
“科尔曼医师,”巴兹尔对他说,“您可否继续陪查德教授玩耍?我知道他需要您。宾厄姆先生,我是否有幸和您单独谈一谈?敝姓格兰特。”
大英博物馆的宾厄姆先生带着敬意鞠了个躬,似乎有点慌张。
“查德小姐会原谅我的莽撞的,”巴兹尔又轻松地说,“我带您到屋子里去。”
他迅速地把这位受惊的绅士从后门引进客厅。
“宾厄姆先生,”巴兹尔为他拉了把椅子,“我想,查德小姐已经向您说明这桩令人沮丧的消息了。”
“是的,她告诉我了。格兰特先生,”宾厄姆盯着桌子,他既和善又紧张,“对于这件可怕的灾难,我至感悲痛。我们正打算聘请您这位杰出的朋友,担任一份他必能游刃有余的工作,怎知会发生这种意外,真是令人心痛!说真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然,查德教授可能还保留着——我是真心地这样期望——还保留着他卓越可贵的智慧。可是,我担心,我真的很担心,让亚洲古手稿典藏馆的馆长这样——呃,到处跳舞,实在不像话——”
“我有一个提议。”巴兹尔突然坐下,把座椅拉近桌子。
“当然,我洗耳恭听!”这位大英博物馆的绅士咳嗽着,也将座椅拉近。
壁炉上的时钟滴答响着,巴兹尔清了清喉咙,想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的建议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您是否对遣词用字非常讲究,总之,我想说的就是和解这个观念。我的建议是:政府,我想政府是透过贵馆运作的,应该每年付给查德教授八百英镑,直到他停止跳舞为止。”
“每年八百英镑!”宾厄姆先生惊呼。他首度抬起温和的蓝眼珠望着巴兹尔,眼中闪烁着温和的光芒。“我听不大懂您的话。您是说,在目前的状况下,查德教授仍然应该被亚洲古手稿部门聘用,并且一年需要八百英镑的薪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