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人
“还不止这样呢。”拉蒙脸上洋溢着叫格兰特赞赏的笑容说。车子驶离牧师会馆之后,格兰特拿出手铐。
“很抱歉,”他直说,“等我们到了车站,就可以解开。”拉蒙的嘴里只喃喃重复着那句“倒霉!”仿佛在玩味这两个字的发音。他们和一名便衣在火车站会合,因弗内斯车站留了一节专用车厢给他们。那晚吃完晚餐后,当最后的一线光隐没在山丘后,满脸病容面色苍白的拉蒙,再度告诉他们他所知道的一切。
“我所知有限,”他说,“但是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你。”
“你要知道,你现在不论说什么都会对你造成不利。”
格兰特说,“你的律师会建议你现在应该保持沉默,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的权益。”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我为什么要拘泥于行事程序?还好心告诉他不论他说什么,都会对他造成不利。拉蒙还是想一吐为快,巡警便拿出他的记事本。
“我该从哪里开始呢?”拉蒙问,“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从索瑞尔被杀的那天早晨你的行程开始说——上个星期二——13号。”
“那早上我们在打包——亚伯特当晚要前往美国——我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到布莱辛顿的新家,他带着他的东西到滑铁卢。”
听到此处,探长的心跳停了一拍。笨蛋!他竟然忘了去搜索这个人的行李。对洛克莱夫妇产生的错觉让他白忙了一阵子,接着追踪拉蒙让他无暇去盯紧鼻子底下嗅到的线索。现在.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
“我们一直忙到午餐时间,就一起到科芬翠街的里昂餐馆用餐——”
“在餐馆的哪里用餐?”
“一楼角落的桌子。”
“好,继续。”
“整个用餐过程中,我们都在为我要不要去送行而争执。我想跟他一起南下南安普敦,亲眼看着他上船,但就算滑铁卢有与船联运的列车,他也不让我送他。他说再也没有比离别更令他心烦的事了,尤其是他这一去遥遥无期。我还记得他说,‘如果你的朋友不是远行,就无须为他送行:但他若要到世界的另一端去,送行仍是多此一举。多一分钟少一分钟又有什么差别呢?’当天下午,我们才一起去沃芬顿看《你难道不知道?》的演出。”
“什么!”格兰特说,“你是那天下午到沃芬顿去看戏?”
“是的,我们在很久以前就约好要一起去看这出戏,亚伯特早就订了位子。最前排的特别席,当作是最后的——留念。午餐吃到一半,他告诉我说,如果赶得及的话,他还要到售票处排队买今晚的票——他深为《你难道不知道?》着迷。听起来好像有点疯狂,但事实上,我们两个都是这出戏的戏迷——然后他说我们就在此处分手吧。就这样和好朋友道别对我而言实在很草率,你也知道我认识亚伯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他总是有点不可理喻,但是,如果他坚持不让我去送行,我不会强行跟着他。所以,我们在沃芬顿剧院前说再见,我回布莱辛顿整理我的东西。我受够了,亚伯特和我情同手足,我没有其他更值得一提的朋友,搬出伊芙雷太太的住处后,就得独自一个人生活。”
“你难道没有想要跟索瑞尔一起走?”
“我想过,但我没有钱。我希望他能借点钱给我,他应该相信我很快就会还他这笔钱。但他没有,让我觉得很难过。我怎么做都觉得不对,亚伯特自己对这件事也无法释怀。我们道别的时候,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然后交给我一个小纸包,要我答应过两天后才能打开——这是他启程的前一天。我猜里面是他临别的赠礼,就没再多想。纸包是用一般首饰店的包装纸扎成的白纸袋,当时我猜可能是一只表。我的表总是走走停停,他常说,‘乔,你要是不换只新表,恐怕会来不及上天堂。”’拉蒙突然哽咽,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会儿窗户上的雾气,才再度开口。
“然后,当我正在整理我搬到布莱辛顿的东西时,发现我的左轮不见了。我还没用过那把枪,那是二次大战时留下的手枪。我曾经服过役,虽然你也许不以为然。但我老实告诉你,我十万个愿意冲到火线上剪一千次铁丝,或做些诸如此类的事,也不愿在伦敦市里被警察追着跑。我在野外的表现还算不赖吧。换个角度来说,那倒像是场野外竞技。但若是在伦敦市里,就只是一个圈套。你不觉得在乡间追逐的感觉比较没那么糟吗?”
“是,”探长表示赞同,“我当时是这么想,可是没想到你也是这么认为。我还以为你在都市里才会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天哪!”拉蒙说,他沉默了半晌,显然这段回忆在脑中历历在目。
“你说,”探长及时提示,“你遗失了那把枪。”
“是的,我的枪弄丢了。我不曾使用过那把枪——它通常被锁在伊芙雷太太的抽屉里——我很清楚我打包的时候把它放在哪里。我是说,我把它塞在大行李箱的某处。
那是我在当天早上惟一装箱的东西,我是在把所有的东西照整理时放进去的顺序倒序拿出来时,发现枪真的不见了。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我没办法告诉你是为什么。我开始回想到亚伯特最近突然变得很沉默。他一向话不多,最近他的话却更少了。于是我觉得可能是他偷拿我的枪,要带到外国去。我觉得他是在自找麻烦,不管怎样,我非常害怕,但我还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就直接冲回排队的队伍里找他。他的位置很好,排在队伍的第三个,我猜他是之前找了个小鬼帮他占位子。他必须在最后这一晚做完所有对他有意义的事。亚伯特是个情感十分纤细的人。
我问他有没有拿走我的左轮,他承认是他拿的。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现在想想,你的好友偷拿了你的左轮似乎没什么好怕的。但我当时的确如此,我失去理智的说,‘我要你现在还给我。’他说,‘你实在很烦,乔,在我环游半个世界,你还窝在狭小安全却破旧的伦敦时,跟你借点什么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忍气吞声地想要回我的枪,然后他又说,“要不然,你去取出我的行李,我把我的钥匙和寄物票根统统给你。‘我接下他的钥匙当作是他拿下左轮枪的补偿。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低贱,简直是被自己愚弄。我做事总是一时冲动,事后才会反省:而亚伯特想一件事会想很久,如果他要做的话就确实做到。我们的作风迥然不同。我叫他自己留着票根和左轮,然后就离开了。”
但是索瑞尔的遗物中并没有衣物间的票根。
“你见过那张票根?”
“没有,他只是随口说说要给我。”
“第二天早上我很晚才起床,因为我还不习惯一个人住。我得自己做早餐,收拾房间。我现在没有工作,所以根本就不用急。我想等平地赛开始的时候再找个书记员的工作。我差不多十二点左右出门,满脑子想的都是亚伯特的事。我早就厌倦了我们老是形影不离的生活方式,于是又做了一件蠢事,我到邮局去拍了一封电报到‘阿拉伯皇后号’给他,内容写着,‘很遗憾——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