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弦
“到底是谁……”
“警察问了三天都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你以为你一个晚上就能成功?我这里可没有潜规则。”米治文似乎觉得自己很幽默,微笑,露出残缺歪斜的几颗牙齿,“你以为这三天里,巴渝生没有给我许诺种种华丽的未来?”
“我不相信,你真的会对重新获得自由不动心?”
米治文长叹:“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自由和不自由的界限,又在哪里?所以警方许诺我自由,也是料定我即便‘逍遥法外’,也不可能再贻祸人间。呵呵。”他苦笑,却令那兰心惊。
“这么说,你是坚持不肯回答了?你怕真凶的报复?看来,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宵小,懦夫。”
“激将法?”米治文缓缓坐了起来,又示意那兰拿枕头替他垫在背后。那兰纹丝不动。“究竟是不是我造的孽,倪凤英的尸骨上或许会有线索。DNA或许会说明一切。至于我,是不是懦夫,”米治文又露出那几颗歪斜的牙齿,“你可以去问珮纶。”
“珮纶?”那兰微微一愣,“你的受害者?”
“对我念兹在兹的一个人。”
那兰知道,只要自己在这间小病房里多呆一刻,就会多一份做出冲动行为的可能。她转身离开。
“其实你来早了一点。”米治文在她身后说,“我又有个字送你,但还没有完全孵出来,等你明天来看我……”
是失眠?还是病房里特有的味道?总之那兰头痛欲裂:“多谢,你可以直接给巴队长。”
“宝剑送壮士,鲜花送佳人,是谁解开了上一个字?”
“说实话,我对发现更多尸骨毫无兴趣。”
“但是,我有种感觉,只有你能解开这个字。说不定,离发现真凶也更进一步哦。”
那兰轻声对护士说了句“对不起”,走出病房门。
“别忘了,血巾案会继续下去……只有你,可以终止这噩梦!你快要来不及了!”米治文的声音不响,但在深夜的病房里刺痛着那兰的耳膜。
回到宿舍,那兰合衣在床上歪了两个小时,无梦,起身略梳洗。她对镜再审视自己,无可奈何地摇头,被迫薄施脂粉,精心遮掩脸上和黑夜纠缠的痕迹。
地铁驶离市中心的过江隧道后,是清江高科技园区。车厢里是典型的高峰期拥挤,那兰注意了一下,都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头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满车的青年里,是不是自己的心态最老?这是可恶的陶子对自己的评语,说自己亲历两起大案的动荡后,容颜依旧,心态却似长了十岁。
随着出站的人潮川流到宽阔的大街上,那兰一眼就能看见两个路口外,羽宫科技有限公司所在的写字楼。
大厦扶摇,手可摘星,董珮纶的经理室在万层之上,鸟瞰清安江。
那兰站在等候室,望着苏醒的江京吞云吐雾,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和日理万机的董珮纶提前约见。象牙塔里爬出来的小女子,犯了职场大忌。那兰只好宽慰自己,吃闭门羹也罢,至少一睹壮阔美景。
经理室的前台秘书是位穿商业装的中年女子,听那兰说明来意,笑问:“你说,你叫那兰?”
那兰称是。
秘书笑道:“董总请你进去。”
那兰惊诧:“麻烦您进去问问,她有没有时间,难道不需要预约……”
“董总打过招呼,只要是那兰女士来,只要董总在办公室,随时可以见。”
董珮纶料到我会来,聪明绝顶的人。而且,她想和我交谈。甚至,渴望和我交谈?这一刻,那兰觉得自己有些一厢情愿。
秘书在电话里通报一声,领着那兰走到董珮纶办公室门口,离开去泡茶。
办公室里,一个会议似乎正在进行。那兰走到门口后,两位三十开外的男士结束了和董珮纶的交谈,夹起笔记本电脑,从办公室里退出。董珮纶的长发简单扎成马尾,雪白的衬衫上别着一枚淡紫色的小花。她驱动轮椅,迎上那兰,微笑握手:“欢迎。”
那兰不由想起,几个小时前,米治文的得意和嚣张。此刻再次钦佩董珮纶为人,她并没有得意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董珮纶的办公室宽敞但不奢华,雪白墙上几幅字画,古墨浓淡,如果在另一个“老总”的办公室里,会是地道的附庸风雅,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董珮纶本身人淡如菊,这几幅画、白墙、连同整个办公室、和办公室的主人浑然一体。
整个基调,会不会过于素淡,有些苍白?还是主人希望通过素洁的装帧抹淡当年被玷污留下的伤痕?
那兰的目光在一幅画上不过多逗留了一瞬,就被董珮纶精准捕捉:“你认得这幅画?”
那是幅泛黄的水墨,画面上,寒梅曲折孤傲,暗香似乎能透出纸面。
“文征明的《冰姿倩影图》,大学里去南京旅游,在博物馆里,见过这画的真迹。”
董珮纶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那兰忽然若有所悟,惊讶说:“啊……难道……这才是真迹?”
董珮纶纤眉轻挑:“我可没有这样说。”
“我的感觉而已,猜测而已,你是追求完美的那种人,有了经济实力后,不会挂仿制品。并不是说你爱炫耀……”那兰恨自己嘴拙。
“你喜欢假设,假设我是追求完美的人,假设我有经济实力……”董珮纶的目光中,不知是欣赏还是愠色。
那兰说:“一方面是合理的推断,一方面是不合理的第六感、第七感,心理师的擅长、或者是通病。”
董珮纶又现出极淡的笑容:“你的直觉感应准确,南京博物院里的是仿制品。当然,有一些重要的展出场合,我会把这幅真品借给他们。”
“傲霜寒梅,是您受到那次打击后重新振作的最好比喻。”那兰似是不经意评论着。
董珮纶笑笑说:“在给我做心理分析?”
“我不知道你的心理师是谁,但一定是江京最好的,我可不敢献丑。”那兰不是在谦虚,无论是谁,帮助董珮纶度过劫后的难关,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她转移话题说:“其实寒梅的比拟的确用得太多了,但我真是这样想的。你不希望自己在恶劣的环境中枯萎,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坚强。”
“所以,如果你叫这幅画铭志作品或者励志作品,我都没意见。”董珮纶接过那兰的“分析”。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兰的脸。那兰甚至隐隐觉得,董珮纶似乎是在打量一个对手,在惊见一个意外。
那就让意外继续吧。“那我就直接问吧,米治文这人,根据你对他的了解,是否做得出像‘血巾断指案’那样的连环杀人案?”
沉默。
董珮纶的沉默,不是在斟酌措辞,而是在压抑着洪水猛兽般来袭的往事。
“米治文……和我相关的那起案子,你知道多少?”长久沉默后,董珮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