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弦
那兰开不了口。
“瞧,这就是你的致命伤。你太高傲,太不会变通,注定一生受苦受难,不如我今天就帮你超度了吧。”土石纷落。
那兰大叫:“住手!住手!”
然后醒转过来。
头上的确还有一点微光,那兰头痛欲裂。她摸出手机,时间显示下午五点半。以今天的阴霾遍布来看,估计那点微光也持续不了多久。她记不得掉入这个地穴的时候哪里先着地,总之此刻全身四肢百骸酸痛不已,如散架般不听支配。她努力试着坐起身,舒展腿脚,还好,似乎没有什么骨断筋折,看来自己数个小时的晕厥除了撞击之外,还有身体对突发事件的应激反应。
她在大衣口袋里摸到了手电筒,向上照去,离地面有多远?五米?六米?向四周照,不大的地穴,也就是五六平方米。向地上照,一块破烂草席,盖住洞口。她再次拿出手机,失望地发现没有任何信号。这不足为奇,荒僻的废村、深深的地下,手机信号穿透必然艰难。
至少没有那阴森森的声音,挑战自己尊严和骄傲的胁迫。
她试着向上爬,着手处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树根或垂藤,也没有突出的石壁。她试了十几分钟,徒劳无功,知道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出这地穴希望渺茫。
这时她才产生了真正的恐慌:死亡再次向自己逼近!
如果没有人知道自己摔落在这深穴里,自己就不会得救!
她让初升的恐惧感稍稍平息,深吸几口气,努力地想:楚怀山知道自己到米家村来寻找米治文的痕迹,如果他今晚微信联系不上我,微博上找不到我,他当然会生疑。但他是个足不出户的天下第一宅,要多久他才意识到她没回宿舍?会紧张到致电警方?
宿舍里有陶子,但最近常常深夜不归,又怎么会对自己偶然的“缺席”大做文章?
还有那位出租车司机,虽然说好了会等她电话,但会因为自己没守“承诺”而生警惕吗?可能性也不大。
这些都说明,她被知情人救出的希望同样渺茫。
惶恐中,头顶上那点微光也不见了。
镇静住。那兰反复告诫着自己。如果米治文还只是个“小鬼”的时候就能挖出这么个深坑,自己一个成人,也能把自己挖出去。
她摸到了和她一起坠落的皮包,取出里面的小刀,开始在洞壁上挖一个可供攀爬的小坑。挖了一阵,她越来越气馁:洞体是较疏松的土石,刚挖好的踏脚坑根本吃不住劲,站在上面只一瞬,土石就开始流失打滑,她再次摔落坑底。
她再试,再次失足。
当年的小米治文是如何进出这深坑的?多半用的是一个长长的梯子,事先藏在草丛中。
在坑底又坐了片刻,她起身再试,将墙上的坑挖得又大又深,总算踩稳了,她开始挖更上面的一个攀爬点。手上用力一会儿,脚下忽然又是一软,刚才好不容易挖的那个立足点土石松落,她又跌回坑底。
就这样试了不知多久,原本就酸痛的双臂双腿几乎拒绝再听主人的支配。
莫非,这终究要成为我的坟墓?
就在绝望之心渐起的时候,她听见了远处的警笛声。
她打亮手机看了一眼,晚上11:42,依然没有信号,但也许是楚怀山,也许是陶子,至少有人发现了自己失踪!
可兴奋之情随即被失望压制:这偌大的荒原废村,警方如何找到自己?楚怀山和出租车司机都只知道自己来走访米家村,又怎么会想到自己跟随着一条该死的“古曲”上了米砻坡,坠入深草间的地穴?
她纵声叫:“我是那兰!我在这儿!救命!”
高频的警笛声仍是响在远远的坡下,那兰知道自己平凡的嗓音无法穿出地面,再穿透重重迷雾。
她打亮手电,垂直向高处照去,光柱到了洞顶已是微弱如萤火,徒劳!
那兰又叫了一阵,喉咙干哑了,警笛声却渐渐远去了。
不知何时,泪水随着越来越软弱的叫声已经流了满面,仿佛是对这绝望境地的终极嘲笑。
嘲笑声是属于米治文的。
那兰,我亲爱的,这就是你和我玩这个游戏的下场!
那兰让绝望的心境平复了一阵,努力不去理会饥饿和疲乏的纠缠,静静地想,这一切,或许真的是米治文多年前就设计好的游戏机关:他知道多年后,无论是谁想要了解他,会从他少年成长的米家村开始,这可怜的玩家多少会知道他和古琴谱的渊源,所以看到了废屋中的瓦片古曲谱后,会跟着瓦片“指明”的道路寻上米砻坡,找到这地穴,而且不需要太好的运气,就会坠入深坑,坐以待毙。
如果这倒霉玩家走不出来,这条命就没了,游戏里你或许还有几条备用的小命,现实中你只有一次机会。而一旦这玩家起死回生,会怎么样呢?得到更多的力量?更多对米治文的了解。
然后走近、走进,他下一个圈套?
在魔鬼布置的游戏里,究竟有没有通关?
那兰这才想起来,自从坠落晕厥后苏醒过来,一味专注逃生,竟没有仔细审视这地穴,是否蕴藏着任何米治文的传奇。
用句丧气的话说,死也要死得明白,不是吗?
刚才为了做长远打算,那兰尽量不打开手电和手机,摸着黑在墙上挖坑。这时求生之欲暂时被探究之心取代,那兰拧亮了手电,仔细在小小的黑穴里环照。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是靠墙脚地上的一块木板,平平地铺在地上。那兰掀起木板,板下是个不大的坑,可谓“穴中穴”,堆着几本书和一些杂物,大概算是一个小储藏间。那兰将几本书一一拿出来,很奇怪的一批书目组合,一本足以算得古董的《青山琴抄》,里面有《广陵散》、《宋玉悲秋》、《逍遥游》之类的经典古琴曲,记谱用的都是那古怪的字样;一本1955年版的《心理学常识》;一本民国三十五年版的《西洋画史》;一本1952年版的《力学简介》;一本1956年版的《人体解剖学》;一本线装古书《空牖随谈》。
那兰从来没有听说过《空牖随谈》,随手翻了翻,是本清人所撰辑的明清笔记小说集子,和大多明清笔记一样,记录一些野史轶事,奇闻怪谈。两年前,她在江京卷入的第一起生死大案时就和这类笔记小说打过交道,今夜又见,可能会是什么好兆头吗?再翻了几下,发现了一枚“书签”,一根琴弦。
米治文的烙印。
她的悲观很快又被证实:几本书被拿开后,那兰手电坠地,惊叫出声!
书下,密密匝匝纵横交错的,是枯骨!
良久后,那兰定了心神,重拾手电,低头看去。
每根枯骨和每具骨架的大小不一,但总体偏小,绝不可能是人骨,从几个头骨可大致辨认出有猫、狗和老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量的残肢断骨,显然是从这些小动物的躯体上折损下来,却没有和小动物骨架紧挨在一起,说明是被扯断的,并非经年日久缓慢自然地脱落。绝大多数的小骨,被细线捆成多个小束,每束有四五根骨头。
米治文,原来你有这样的爱好!
那兰想象着和米治文的下一次谈话会如何丰富多彩,但她随即想到,下一次在哪里?上回和米治文的对话会不会已经是最后一次?米治文在多年前设的这个陷阱,是不是要保证这些枯骨、这些秘密,不会被披露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