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弦
“你的口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怀山说:“记事就开始,无父无母,无自信。记得你说,米治文在孤儿院,外号小哑巴,猜猜我,小时候,外号是?”
那兰说:“小结巴?”那兰知道,孩子们的想象力,有时候丰富得惊人,有时候贫乏得可怜。
楚怀山点头。
后面的事,不用问也能猜个大概。无父无母的孩子,没有自信,有口吃,如同鸡和蛋、蛋和鸡的关系。同龄的孩子,未必都有怜悯心,尤其后知后觉的小男孩们,对楚怀山不会心慈手软。楚怀山必然又是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宁可小楼自闭,也不愿自取其辱,逐渐心理成疾。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兰说。
“这不是一个字。”龚晋的目光从纸上移开,上上下下打量那兰,仿佛发现她走火入魔,自从不成功的蝶恋花后,两人之间反有了一种默契,喜欢彼此随意调侃,“你当初真的应该投入我的怀抱,否则不会落到今天这个没头没脑的地步。”
“这当然不是一个字,这是个指示图,告诉我到哪儿去找一具尸骨。”
龚晋的眉头满拧,意味深长地重复着那兰的话:“到哪儿去找一具尸骨?那兰同学,我不知道你的感情生活受了什么样的打击,”他看一眼一语不发、不停用纸巾擦着额头冷汗的楚怀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不需要通过寻找尸骨……”
“我没心思跟你开玩笑!你不是吹牛说能把《说文解字》倒写如流吗?你倒是替我动动这个脑筋啊!”
龚晋至少看得出那兰不是在嬉笑的状态,又看了一眼那个字说:“上半部,看上去像头猪,而且是头很古老的猪……”他举手抗议,“可是,我的专业是魏晋南北朝文学,可不是古董文字学!公安局那些技术人员干吗去了?”
楚怀山说:“已经请教过,很多,古文字专家,无解。”
龚晋给了楚怀山一个“原来你会说话呀”的眼神,嘴里迸出一个古文字泰斗的名字:“余焕曦?”
“问过。”
“李学勤?”
楚怀山点头。
“王蕴智?”
“你不用一个个试了,国内叫得响的专家都请教过了。”那兰接过话头。
“那你找我干什么?找我浪费青春可以,找我浪费时间就不明智了。”
那兰一把夺过那张纸,说:“谢谢你的宝贵时间,后会无期。”
“别,别走,我虽然是古文字菜鸟,但真的觉得那头猪眼熟。”
那兰微笑,强忍了半天还是不得不说:“和我当初见到你的感觉一样。其实,我根本不是来找你的。”
“我的考古女友?”龚晋终于明白那兰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笑,又一叹,“可惜我们最近在冷战,关于她不愿带我这个家属去楼兰的问题。你一说,我倒想起来,好像真的是在她那儿见到这个图形。”
“那你还发什么呆?正好,以请教为名,融化你们之间的冰雪。不是很自然吗?”
杨盼盼的目光只在那字上停留了不超过一秒钟,就将那兰见过最标准的一双丹凤眼瞪向龚晋:“你再说一遍,真的不记得这个图案?”
见龚晋像没背出课文的小学生那样受窘,那兰说:“他其实是记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具体的……”
“那就算是没记住!”杨盼盼用手指戳着龚晋的脑袋,显然,外界美女对男友的声援非但于事无补,反而火上浇油,“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我们刚完成米砻坡三期挖掘……”
龚晋立刻叫道:“想起来了!彩陶罐上的花纹,上面就有这个图案!”
那兰仍在云里雾里,杨盼盼解释说:“米砻坡的三期挖掘,两个月前结束的,出土的一批文物,仍在核实鉴定中,因为这些文物一旦正式公开,米砻坡在中国史上的意义就会挑战半坡村和仰韶文化。这个字,看上去虽然像‘豕’,其实是五千年前的‘马’字,画在九号坑发掘的一个陶罐上,等日后公开,这个字可能会成为米砻文化的代表字符呢。”
“既然没有公开,你们考古所之外的人又怎么会知道?”那兰不相信米治文真的手眼通天。
“虽说没公开,但也远远谈不上保密,省博物馆还举办过一次小规模展览呢,省市领导和很多专家、学者都见过,保不准微博上都有。”杨盼盼冷眼看龚晋,“要不然,这个所谓的才子又怎么会见到?”
那兰和楚怀山连声道谢,赶紧离开,让才子佳人自己去化解恩仇。
和楚怀山回到小楼门前的时候,还不到中午。那兰说:“今天很成功,你很了不起。”
楚怀山苦笑:“十岁孩子,都能做的事,我做了,就了不起。”
那兰说:“别小瞧了十岁的孩子。”
楚怀山顿时明白了那兰所指,米治文十岁时就会手刃肢解小动物,远非寻常人做得了的。“不敢。”
门开了。但四姨如烟般消失。
“要不要,吃个午饭,再走,简单的,面条什么的。”
“不麻烦了。”那兰早对下午有了安排。
“你要再去米砻坡?”楚怀山问,没什么能瞒得了他。
“去碰碰运气。”
“那你,为什么要,送我回来?”楚怀山言辞恳切,“我,跟你去吧,我在外,远谈不上犀利,至少,有个照应。”
那兰心头一热,但知道楚怀山今天能到江大转一遭已属不易,再去荒郊就是勉为其难,她说:“多谢你的好意,其实还好,大白天的,而且我保证不再往坑里栽。”
楚怀山抬腕看表:“如果,六点,没音信,我报警。”
24.光荣后的末日
米砻坡的人气和喧闹都在对外开放的展区附近,而真正的考古挖掘现场在展区一公里外,也许是因为前一期发掘刚告一段落,也许是因为这是一个懒洋洋的周日,挖掘现场只有重重叠叠的铁丝网冷冷清清地站着,入口的保安室内外似乎都没有什么动静。
那兰对着铁丝网发了阵呆,寻思着是不是要再打扰杨盼盼,请她带自己进入挖掘现场,看是否能发现更多断指案受害者的尸骨。但转念一想,杨盼盼这群考古高手是真正的挖掘专家,无论什么样的隐秘,还不早被他们发掘出来?
所以米治文暗示的犯罪现场不会在考古挖掘坑址内。
但无疑和这个米砻坡考古有关。
她再次看向手中纸上那个字,无论是马是猪,那个米砻坡文化的代表字符像是趴在两层……什么上面?坡!那匹马,站在米砻坡上!如果那两道平行的弧线真的是代表米砻坡,坡下那个像“木”字的图像,会不会就代表着尸骨?
如果这次米治文还是希望我发现一具尸骨,那尸骨又不在考古所的发掘现场,更可能的就是在这个字的底部,米砻坡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