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萨满
看着网兜中这只七八斤重的大甲鱼,心想,这要是让别人抓到,还不提到市场上去卖个天价……但我不吃甲鱼,这和我的家传有关,认为甲鱼通灵。多年来,我的祖先们,靠近河汊生活,啥时打到甲鱼,全都放生。我用钳子拔掉甲鱼嘴中的鱼钩,把它放进了河中。
甲鱼在水里打了个漩儿,不见了。
放走甲鱼后,我重新挂好鱼饵,把钩甩进河中,又回到窝棚,想着刚才这个奇怪的梦。
我还是第一次梦见我二爷,在我的家族中,关于这位萨满二爷的轶闻趣事很多,如他终生未娶,在放猪时,突然得了神成了仙,如他三九天能赤膊坐在冰河上,满头冒着热气……这些,都属于传说范畴,是故事,在我们家乡,把故事叫瞎话,讲故事就叫讲瞎话,既然是瞎话,又哪有准呢。不过,二爷为何知道我想回家呢?前几天我三嫂来电话,告诉我,他父亲的胃癌让一个大仙治好了,让我回家看看。当时,我也是当瞎话听的。不过,还是答应了三嫂,要回家看看,我已经三年多没回家了。二爷又讲到他的书,还藏在我家老宅的西房梁下……我家老宅的黑天棚,儿时是我的乐园,我怎么从来就没有看到书呢?
一个梦,让我想了一天,结果,这一天也怪了,一条鱼没钓到。
回到家,孟溪看到我空手而归,弯着眼睛朝着我笑道,你不是说钓鱼从来不空手吗?今天怎么扑空了?
我告诉她,我做了一个怪梦。
孟溪道,肚子疼埋怨灶神爷,钓不到鱼和做梦有什么关系?
我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个梦做得怪。
我把梦讲完,孟溪笑道,怪不得你钓不到鱼,原来把你二爷钓出来了。
听孟溪骂我,我把她扔到床上,好一顿疯闹……过后,孟溪躺在床上,弯弯的眼睛看着我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梦,但有时候,梦确实能预测人生。我们不妨就到你家看看,看看三嫂的父亲到底是不是让大仙治好的,另外,也找找那本天书。如果那本书不重要,你二爷也不会找上你。
我说,你一天神神叨叨的,还真信了?
有啥不信的呢?连美国耶鲁大学每年都花上千万美元,让专家研究梦,研究灵异事件,研究人的第六感应呢。
我说那不过是道听途说。
谁说是道听途说,连《美国国家地理》都播了,我上午还在电脑里看了呢。
我说,那我们就回去看看?
当然要看看,我这个丑媳妇还没拜见公婆呢。
我说我父母早死了。
那就给他们烧点纸,也尽我这个儿媳妇的一点孝道。
注:
①火神曲。本书采用的所有萨满神曲、咒语,均采自东北亚萨满演唱或民俗记录,非作者编造。
第二章 萨满的神奇医术
有人成仙专治癌症,各种癌症还治好了,你信吗?说打开“天书”有祸灾,果然引起火灾,你信吗?这一切,都在一位教授面前发生了……
我的家乡是萨满之乡。
远古时期,肃慎人在这里渔猎,面对狂野的大自然,出现了萨满。后来,肃慎人演化成女真人,女真人又演化成满人……族名变了,萨满却没变。满人入关后,把萨满教也带到了北京,乾隆皇帝时,面对其他宗教的冲击,在《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中强调萨满的重要性,说,“若我爱新觉罗姓之祭神,则自大内以至王公之家,皆以祝词(萨满)为重”……后来,“龙兴之地”变成了多民族杂居区,萨满教不仅没有消亡,还被其他民族接纳去了。如汉人的跳大神,便是由萨满教直接演绎过去的,甚至,一到冬天村村唱起的二人转,其本初,也是由跳萨满演绎出来的娱乐节目……但萨满教的本质,并非是用来表演娱乐的,它是用这一形式,达到和自然以及神灵的沟通。
我家乡流传过这样一个段子:说这些年,各地大搞非物质文化遗产,领导琢磨来琢磨去,感到我们这儿,只有跳大神的和唱二人转的能拿出手,“二人转”有人拿去“申遗”了,剩下的,就是跳大神了,考虑到“跳大神”名声不雅,又改回萨满教,要同国际接轨。一年,来了一个香港考察团,要考察这里的萨满文化,想要投资……领导们一听,机会来了,把各乡各镇萨满们都请来了,给考察团表演。本来只是想搞场表演,哪知道,萨满鼓一敲,萨满们全都进入了境界。萨满是多神教,天地万物没有不信的,结果,萨满们请来了诸多神灵,这些神有狐(狐狸)黄(黄鼠狼)灰(烟魂)柳(树精),还有一些特殊的神只,如马神、驴神、猪神、狗神、蛇神、刺猬神……有些神,被人请的时候多,一到来,马上找到了灵魂宿主,有些神,却是乱扑,附在了观众身上,一时间,现场乱了套,有哭的,有笑的,有学驴叫的,有学狼嚎的……带队的是一个香港富翁,被猪神附体了,满场乱拱,后来跑到食堂里,喝了半桶泔水……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各位神仙,鬼哭狼嚎闹了一晚,天亮时,才恋恋不舍地归位。
那位香港富翁,本来说要投资的,醒来后,扔下一句话,这个鬼地方,打死我也不来了。
我家就住在这“打死也不来”的这疙瘩(地方)。
我家那个屯子叫蛤蟆屯。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水多的地方。过去,这里遍地沼泽,柳树成林,狼狐成群,更有“江北的胡子(土匪)不开面”之说……这些,都是我家乡的特色。我祖太爷却说,这里是块风水宝地。有一年,我祖太爷来此打柴,看到一只狼,他去追狼,把扁担丢了,第二年他又来此打柴,发现那根丢了的扁担生了根,长了叶,开了花……看到此,我祖太爷不顾这里遍地沼泽、胡子出没,把全家迁到了这里。那时,这里胡子确实多,可能应了“兔子不吃窝边草”那句话,并没有人到我祖太爷家抢劫,相反,阴天下雨的,胡子还来避个雨,或者掏出粮食,搭个伙做顿饭啥的……多年后,胡子没了,这里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村落——蛤蟆屯……现在,蛤蟆屯唯一留下的我祖宗的遗迹,就只有我祖太爷盖的三间青砖瓦房了。
看我回来,还“骗”回一个大姑娘,三哥三嫂别提多高兴了。
父母去世得早,没有看到我结婚,三哥三嫂把我的婚事当成了他们的责任。每次通电话,三嫂唠叨的就是这件事儿。三哥是个老实人,不爱说话,三嫂相反,不论你提什么,都能和你接上茬儿,只要你一打开话头,她就没完没了了,啥时不把你讲睡了她是不会罢休的……三嫂不仅爱说,还是家里绝对的权威,三哥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刚杀完鸡,又去买鱼,鱼往菜板上一放,又到园中拔葱了……三嫂把鸡鱼炖好,三哥摆上我祖太爷使过的小炕桌,大家脱鞋上炕,我刚提了一句萨满,三嫂好险没一个高从炕上蹿起来,还没等我品尝一口小笨鸡呢,她就滔滔不绝了。
三嫂讲的萨满叫胡三仙,这是他现在的名号。胡三仙过去叫胡三儿,是北屯下洼子的,过去是个挺窝囊的人,媳妇风流,敢把野汉子带回家,媳妇和野汉子在屋里浪狂,胡三儿还要看门儿……三嫂说,胡三儿都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媳妇还不满足,后来一竿子没影了,说是学二人转去了。听到这里,我赶紧打住,要不三嫂一会儿又不知溜到哪去了。我说,我问你萨满呢?三嫂道,这不就讲到萨满了吗。说这事儿也就巧了。一天,胡三儿赶着小马车,去乡里给人拉砖,在路口碰到一家出殡的,一阵鞭炮声,马吓毛了,胡三儿去拉马,车翻了,胡三儿被砸在了车下,等人给他弄出来,人死板儿正的了。大家把他送到家中,几个亲属凑钱给他买了一口棺材,就在胡三儿出殡时,那棺材像长在了地上一样,怎么抬,都抬不起来。有人就骂,死都死了,还赖在家里干啥?这时,就听棺材里有动静,呜呜叫,大家吓得撒腿就跑,跑了一会儿,大家一想不对劲儿,是不是胡三儿活过来了,又走了回来……棺材里还有声音在叫,有人壮着胆子问,你是不是炸尸了?里边传出话道,我活了。大家把棺材撬开了,胡三儿“呼”地一下坐了起来。胡三儿两眼发直,说他是胡三仙,要出马(出山)给大家治病。有人问他会治什么病?他说专治癌症。大家半信半疑。信的是很多人就是发生意外成为大仙的,疑的是胡三儿那么窝囊一个人儿,就是得神,说不准也是捧个豆瓣鼠子(又叫大眼贼,一种黄鼠)来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