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萨满
我也真服墨日根所长这股劲儿,为了撑住面子,他愣是把那只大耗子,不,就叫田鼠吧,烫光毛,开完膛,斩成块,加上孜然辣椒咸盐味晶的,用油给炸上了……端上桌,红糊糊油汪汪一大盘,让人早忘了什么耗子,吃起来又嫩又鲜,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儿。
这就是墨日根所长,一个活得天真、自信,又特别可爱的小老头儿。
我和孟溪开着车,带着“天书”,还有两瓶酒,来到了墨日根所长的果园。远远地,看到墨日根所长的果园中冒着柴烟,我对孟溪道,我们有好吃的了。果然,墨日根所长正在屋外的大锅里煮着羊肉呢。看到我们,墨日根所长乐哈哈地道,就知道你们要来,羊肉早都煮好了。
我和孟溪也不客气,搬过一条小凳坐在墨日根所长的门前,那里还摆着一张小方桌,如果没有风雨什么的,墨日根所长都在外边吃饭,他说,在外边吃饭香。墨日根所长把羊端上桌,我打开酒,用刀子割了几块羊肉吃了,也喝了几口酒,看我和孟溪闷声不语,墨日根所长道,别装深沉了,遇到了什么事儿,除了你们闹矛盾我不管,其他的我都可以管。
我说,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我把我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及和孟溪回到我们家乡,看胡三仙治癌,取到二爷梦中托付的书,还有那场火,还有孟溪经常做的怪梦……一股脑儿讲给了墨日根所长。
墨日根所长听后,沉思半天,道,我知道你不相信萨满,但有些事情,按常理说,也真是无法解释。你知道我为什么研究萨满吗?我不只是学术研究,其实我真的相信,万物有灵,这个世界上有股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我们。
说完,墨日根所长喝了一口酒,道,我先给你们讲讲我遇到的几件真实的事儿。
墨日根所长道,佟林赶上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尾巴,孟溪可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孟溪道,我怎么不知道,当年美国要往中国扔原子弹,毛主席怕我国亡国亡种,才把青年们从城市输送到边远乡村的。
墨日根听后哈哈大笑道,你又听谁在胡说八道。好,这个问题咱们先不讲,单说我,虽然出生在牧区,但是在盟里上的学,毕业后也被分到一个牧民点儿。那个牧民知青点儿在扎乌盟牧业大队,连长是一名退伍兵,叫刘俊雄,是广东人。刘连长喜欢吃,吃的东西也稀奇古怪,草里爬的蛇呀土里钻的鼠呀,他全吃,他还最爱吃土拨鼠,让我帮他抓,他用来煮汤喝……我总帮他弄吃的,我们关系很好。刘连长干了一年多,从家乡把媳妇领来了,他让我管他媳妇叫刘太。刘太长得瘦瘦小小的,但很漂亮,来到草原后,对什么都新鲜,没事儿总去草原上采花采菜,有很多山野菜,我们草原人不认识,刘太到来后,带领大家也都吃起来了。一天,我领着刘太去采野韭菜,在岭上遇到一只小狐狸,刘太一石头扔过去,把小狐狸腿打瘸了,她让我帮她抓,我没有动。在草原,人们信奉狐狸是有神灵的。没有抓住狐狸回去给刘连长煲汤喝,刘太一路上还和我闹别扭……
我带她回去后,正是知青点儿开饭的时间,青年们聚了很多,就在这时,刘太犯病了。她站在知青点儿院里,先是傻笑,一会儿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后来,刘太把衣服脱光了,光着腚又跳又唱的……知青点儿都是没结婚的大姑娘小伙子,大家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刘连长回来了,把刘太抱回屋去……此后,刘太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犯病时,光着屁股就往出跑。连长让我套上马车,和他一起将刘太送到百里之外盟里的医院,一检查,大夫说没病,可回来后还是闹……这时,一位放马的老额吉(阿爸)对刘连长说,可能冲着什么了,这病得找博额看。我们蒙族,管男萨满叫博额,女萨满叫乌德根。连长犹豫不决,处在两难的选择,他是党员,天天喊破除迷信,可转身为了媳妇治病,又要大搞迷信……最后,我给他出一个主意,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下神,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病治好了最好,治不好也没人知道。
刘连长听了我的话,派老额吉去请博额。
按照老额吉的指点,我在远离知青点儿的一个小山坡上搭起神坛。我们蒙族的神坛和汉族不一样,在小山坡上搭一个蒙古包,蒙古包里植一棵白桦树,蒙古包外再植一棵白桦树,这两棵白桦树叫托若树,中间拴一段牛皮绳,将两棵树连在一起,这条绳叫拴那绳……这两棵树,按照萨满的理解,是给神准备来到人间的两道门……另外,我还抱去一只小羊,是祭祀用的。然后,我又在蒙古包外点起一堆达子香火,达子香烧起来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儿,神仙喜欢。
月上三竿的时候,刘连长把媳妇带来了,等了一会儿,老额吉也把博额请来了。
那位博额四十多岁,叫阿力玛纯阳,是锡伯人。他说自己是萨满,不是博额。萨满博额的,只是各族的叫法不同。阿力玛纯阳让把刘太安置在蒙古包里,在她头上盖一张草纸,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把满山松香草,在树下点燃,当香烟四处散开后,他开始洗羊。洗羊就是用清水洗羊的耳朵,羊如果全身乱抖,就证明受神了。那只小羊果然全身乱抖,阿力玛纯阳用萨满鼓槌,一槌将小羊打死,摆在祭坛上,然后开始跳神,说也怪,无风无浪的,萨满鼓一敲,埋在蒙古包外的白桦树便开始抖动,好像有人摇似的。阿力玛纯阳边敲边唱,当时我不懂满文,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唱了一会儿,阿力玛纯阳猛然往后跳去,连跳了几步,一头栽倒下去……老额吉让我摇着阿力玛纯阳身上的铜铃,说是怕阿力玛纯阳过阴后走得太远,魂儿回不来,摇铃是告诉阿力玛纯阳家的方位。
不久,神灵借助阿力玛纯阳的肉体说话了,问大家找他干什么?那个声音听起来像个女人声。
老额吉替连长把刘太的病讲了。
那个声音道,这个女人太狠了,把我的儿子打伤不算,还要把它煲汤喝,我不能饶了她。
老额吉赶紧祷告,告诉她,因为不知道,才触犯了狐仙,以后再也不伤害狐子狐孙了,还给它天天上香,让它永受香火。
那个声音道,如此,就饶了她吧。
随着那个声音消失,昏迷过去的阿力玛纯阳醒过来了。
就着我烧的那堆达子香火,把小羊烤好,就着羊肉喝完酒后,便各自散了。说也怪,刘太从此再没犯过病。
我说,这可能和胡三仙治癌一样,也是精神暗示。
墨日根所长道,这事儿怎么解释都可以,后来我遇到一件事儿,就不好解释了。
墨日根所长继续讲道。
一年春夏之交,草原上闹起了虫子。我们连队全参加到抗虫之中了,撒药、打隔离带,甚至放火烧,用烟熏,但虫子多得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每棵草上都爬了三五条虫子,那些虫子黑黑的,大家从来没有见过那种虫子,它们爬到草上,不停地吃,不停地屙,站在草原上,感觉就像四周下着小雨似的,那是虫子屎落地的沙沙声……过去碧绿的草原,现在变得斑斑驳驳,黑一块绿一块的……当时,国家还派飞机撒过药,但虫子太多了,这批刚死,那批又爬出来了,眼睁睁的,看着虫子一天天把草原咬噬殆尽,人们的心里都像火烧似的难受,但谁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