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那个少女
“不,并没有那样的经验……我所写的东西粗略地分成三种类型。”说起自己工作的事,他的口气稍微舒畅了些。“第一种与其说是用笔名不如说用匿名写的情色小说,不过如果听到名字说不定你也知道,相当地畅销。但是知道我和那个名字有关连的,除了负责的编辑之外就只有税务局了吧!我的收入里有一半或者百分之六十都是来自那种情色小说。”他自嘲地笑了,接着说道:“第二种是我立志当作家以来用本名持续写的富有诗意的幻想小说,不过这并不是那种会有范例人物登场的作品,所以也没有像你所说的事情。自从成为‘芥川奖’【注18】的候选作品初次亮相后,这便是我这二十年来文学创作活动的中心。但是很遗憾的,这种收入只占全体的不到百分之五……第三种是从五、六年前开始写的像是‘赝作’一样的作品。因为我擅长模仿别人的文体特征和癖性,受到这方面编辑的赏识,有系统地为知名作家未完成的遗作进行结局的撰写。最初是漱石的《明暗》【注19】,接着是横光的《旅愁》【注20】,然后是周五郎【注21】的《庄严的饥渴》和川端康成【注22】的《蒲公英》,最近是藤村的《东方之门》【注23】。持续写作的作品都受到相当的好评,还得到超越模仿作品之类的评价。如果作家还在世的话就不能称为是遗作,但我还是不自量力替埴谷雄高的《死灵》【注24】撰写了结局,其中的黑色幽默也造成当时很大的话题。说不定从这部作品而来的收入超过百分之三十。这类作品是以会令人联想的女性作家‘小田真纪’作为笔名,乃取其像洋牡丹【注25】一样优美的意涵。不过如果当初知道会这么畅销的话,就光明正大地用本名来写了……目前在《小说新潮》连载中的《大菩萨山巅——终焉之卷》的编辑告诉我,托了这部作品的福,订阅者急速增加。某出版社甚至拿了一份要依序撰写在各杂志连载中的推理作品最后解谜的企画案给我,不过这是稍微太过分了……”
真壁像是入迷似地说着,不过忽然又想起女儿的状况回到我问的问题上。“总而言之,我不认为会有人对这样的作家抱持着怨恨。”
我在香烟上点了火,稍微降下车窗。因为路上并不拥挤,皇冠顺利越过中央线的东中野站旁的高架桥。
真壁像害怕沉默似地再次开始叙说道:“内人那里也没有像你所指出的事。她的眼中只有两个孩子而已。特别是小女清香超越年龄的小提琴才能被认可之后,她就发挥令人惊异的经纪人能力。据说大舅子——音乐大学教授甲斐和内人,是被世故的岳父把音乐当作成名的手段,而不当成兴趣的方式培养长大的。内人和我在一起之前还是一名备受期待的女性钢琴家呢!
但很遗憾的,她由于意外事故造成右手疼痛后,就不得不对走向音乐专业的事死心了……就因为这样,她才把梦想寄托在小女的小提琴上。今年春假,由于祖克曼【注26】先生的推荐,特别参加在美国佛蒙特州举行的‘马尔波罗音乐节’的教育课程。当时受到指挥家崔贞熙先生的赏识而和‘克利夫兰管弦乐团’【注27】共同演出之后,母女俩都十分得意。当然内人也没有懈怠对清香的哥哥庆彦的照顾。国中三年级正是面临高中入学考的艰难时期……因为这样的冲击我也被迫过着不便的生活,不过幸好作为一个作家比较不需要内人帮什么忙。因为是自由的工作,所以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处理。”
我把已经燃烧得很长的烟灰朝着门上的烟灰缸弹了一下,但却已来不及了。我一边用手掸去掉在裤子上的烟灰,一边问起别的事。
“你认得那通电话里的声音吗?我觉得是很低沉、相当有特色的声音。”
“不……”真壁说,他倾着头。“那是女人吗?用字遣词感觉起来好像是那样,但是声音的粗细、低沉度,实在像个男人。”
对于这一点我也只能摇头了。以现阶段而言,并无法确定来电的人是男是女。真壁把视线从我这里移向刑警们。三位刑警都没说话,只是一味地凝视前方夜晚的道路。皇冠在中野坂向右转以后开上青梅大道朝着西边前进。
我说道:“在接触绑架犯之前,有两、三个问题想要先请问一下。能稍微告诉我清香被绑架前后的事情吗?”
行进中的车身忽然左右摇晃,仿佛正在开车的室生刑警身体的某个部分突然用力的样子。
“好了,警部补。”室生使车子稳定下来之后用怒气冲冲的声音说道:“到底要让这个男人做这种事到什么时候?在我们的车里还自以为了不起地问那些问题——”
室生朝着把车子插入他和开路警车之间磨磨蹭蹭的女性驾驶鸣响了尖锐的警笛,两位上司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室生唾弃似地说道:“我当警察已经十六年了,从没听过让嫌疑犯运送赎金这样荒唐的事,难道警部补都不生气吗?”
“但是刑警先生,”真壁用不安的声音说道:“关于这一点,不是和署长他们协商后做出的结论吗?”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个侦探是什么样的男子,所以才放心把巨款委托给他。”
“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呢?”
室生迅速看了一眼大迫的脸之后,用饶富兴味的声音说道:“真壁先生,你没有想过吗?管辖区外新宿署的警部,到底为什么会被叫到那个场合来?”
“室生刑警,不要说了。”大迫说,但并没有制止他的意图,只是单纯的言词命令罢了。
“可是真壁先生也应该有知道那起事件的权利啊!”室生越说越激动。“因为这可是关系到他女儿生命和全部财产的事。他到底把这委托给了什么样的男子了!”
“所谓‘那起事件’到底是指什么事?”抱着旅行箱的真壁双手无意识地用力起来。
我把香烟捻熄在门上的烟灰缸。他们的企图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警察无非是想把我“运送者”的角色撤换掉,而这是当然的事情。假使我平安地完成这个任务,警察们几乎可说是脸上无光,因为他们竟然把求之不得可以和绑架犯接触的机会让给一个警察局以外的人,而且他们一直还没有排除我身为“共犯者”的嫌疑。万一演变成我带着赎金逃走的状况,作为警察再也没有比这更愚蠢的过失吧!不,那可不是说成过失就能解决的事,一定会受到各界严厉的指责吧!警察的颜面也会毁于一旦,就算解释说这是以人质的安全作为最优先考量而采取的措施也无法安然脱身。他们认真地想要阻止我担任运送者,基于这些考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把背靠上后座椅背,右手肘的伤已经几乎不感觉到痛了。我决定慢慢地看着,他们为了自我保护所采取的努力是不是能奏效。
大迫回头看了后座的加治木。“怎样呢?警部。”
“唉!室生的意见确实有一番道理……没办法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件事的详情,就由你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