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奇术师
我很担心他会伸出那双巨大的手掌要我们于他握手。
“不,达曼神父,我们不是为了死者而来,而是有事找你。棺木抵达前还有一些时间,我们想向你请教1点问题。”兰子轻轻摇头,清楚地说出来这里的目的。
“问题?什么问题呢?”神父摇头,不解地说。
“你为什么要来日本传道?”
“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兰子没有搭腔,等他继续说下去。
“和我到四周走走吧!”达曼神父邀请我们,在墓碑之间徐徐前进。
墓园内虽然到处都有树木,但树上都没有叶子,细小的树枝直直地伸向蓝天。
“我呼叫你们从深渊出来……”他凹陷的眼睛眯得更小了,声音里却缺乏往常的说服力,“我就告诉你们吧!我会来这个国家,是因为我在美国就一直在追寻‘恶魔’。”
我愣了一下,不懂他突然间在说什么。
“我是为了除掉拥有恐怖力量的恶魔而来。”达曼神父重复,在胸前画十字架,常见的笑容隐于脸上的深刻年轮中,“我父亲是驱魔人。”神父又说出奇怪的话,“兰子、黎人,你们知道驱魔人吗?”
“也就是基督教的驱魔师。”兰子颔首。
“没错,就是能驱除恶魔的人。家父叫弗朗西斯科·约瑟夫·达曼。在美国,他是个非常出名的驱魔人,既是伟大的圣职者,也是伟大的咒术师,具有灵能,对邪恶之物的降世非常敏感,同时也是优秀的心理学家。他曾驱逐无数附在人身上的恶灵,也曾多次与来自地狱的使者苦苦奋战。”达曼神父深蓝色的眼瞳恍惚遥远,沉浸于记忆深处。
即使在这庭院深处,仍能听见马路上的车辆声音远远传来。
“灵与恶魔真的存在?”兰子问。
“你相信神的存在吗?”对方反问。
“不,我是无神论者。”兰子答。
我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的精神是否正常。
“那么,对你来说,恶魔或许不存在。恶魔并不是实体的存在。而是指盘踞人类脆弱心灵的病魔。但有时也会化为实际形貌出现。”
“什么样的形貌?”
“人类的兽性、自我崩溃、对欲望的执著、沉溺异端的冥想、走向幻灭、发动导致毁灭的战争等等,数不胜数。”
“真是抽象。”兰子点头,“言归正传,你的父亲怎样了?”
达曼神父停在光秃秃的栗树下,天空的颜色淡薄如被水洗去的水彩,湿冷的地面因下霜而冻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12岁的少年,某夜,1位女子来家父的教堂敲门,要求与家父见面。这位女子约莫30岁,说自己是寡妇,丈夫最近因车祸死亡。”
“任何人1眼就能知道她身上有病。褐色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只剩额头有几根头发粘贴着,脸颊消瘦,脸色铅灰,瘦骨嶙峋,吐出的气息带有1股腐烂的洋葱味。在父亲的招呼下,她进入了教堂,眼眸里却有1丝异样的畏惧。她的肚子很大,明显已经怀孕。”
“父亲引导她开口,她竟倾诉说,自己肚子里的胎儿不知何时被换成别人的胎儿,现在肚子里的并非自己的孩子。在我听来,这根本就是一出荒谬的闹剧,但父亲凝视她的身体,经过透视,要求她更详细地说明。想不到,她竟然说在自己腹内的东西是‘恶魔’。”
“令尊真的相信她?”
“没错。家父已深刻体悟我尚未明白的天主教奥义,所以对神圣之物或邪恶之物一目了然,立刻可以分辨。”
“身为经验丰富的驱魔人,父亲彻底清洁教会内部后,开始驱除恶魔,因为附在这女人身上的恐怖恶魔是父亲从未见过的。”
“是什么样的恶魔?”
“父亲说,那是从远古时代起就盘踞在地球的魔王之1.父亲很谨慎地询问被恶魔附身的女人各种问题,因为恶魔擅于说谎骗人,提问时必须非常小心。在长时间与那个恶魔进行充满恶意的对话后,父亲终于拆穿恶魔的真面目。父亲说他叫‘别西卜’,当我听到这个名字时,竟惊骇得背脊发冷,因为别西卜是堕天使路西法手下的恶灵,是非常有名的怪物魔王。”
“我想起以前读过的恶魔学书籍。那是1本有很多奇怪插画的书,里面也介绍了魔王别西卜,其外貌是巨大的苍蝇王,在《圣经》中,这个怪物也是让人们非常害怕的地狱之王。”
“父亲让那女人躺在祭坛上,以施过咒术的绳索绑紧,在床铺四周描绘魔法阵,在房内遍洒圣水,不断地祷告,祈求天上的神赐予力量。”
“达曼神父。”兰子冷冷地问,“你亲眼看见驱魔的过程吗?”
“看见了。父亲虽然说很危险,叫我离开教堂,我却躲在回廊角落,目击了整个恐怖死斗的过程。”达曼神父突然住口,以右手衣袖拭掉眼眶浮现的1颗泪珠,呼出白色气息继续说,“如果这个世上有地狱存在,一定就是那个景象。父亲在女人身上洒遍圣水,不停喃喃祷告,四周开始飘出鱼类腐烂后的异臭,丧失意识的女人脸孔逐渐由铅灰变成青铜色。教堂里响起奇怪的声响,很像苍蝇振翅、又像蜜蜂飞翔的声音,远处传来充满绝望的惨叫声,仿佛有几十、几百人发出痛苦的悲鸣。”
“接着,眼前的景象令我不禁愕然。祭坛四周吹起冰冷的狂风,绑在女人身上的粗绳轻易地断裂,她的上半身坐起,眼睛在昏暗中发出青色光芒,窗玻璃哗啦啦地响着,教堂大门不停地开开关关。她的眼睛闭起来,以沙哑的声音不停咒骂。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异国语言,并不是英语。女人的衣服敞开,露出1边的褐色乳房,乳头糜烂丑陋,颈项至胸口一带浮现青色的网状血管。父亲高声诵唱《圣经》,专注地驱魔。女人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嘴唇变成紫色,露出牙齿朝父亲吠叫咆哮,尽情咒骂,但父亲只是更专注地祷告。女人吐出秽物,妓女般张开的大腿根部流出粪尿,教堂里充满恶臭,妖魔的咆哮响彻耳际。”
“不会是幻觉吗?”兰子的声音也有几分低沉。
“不,不是幻觉,是实际发生的事。我的手臂还被飞过来的椅子碎片击到,至今还清楚留下当时的伤痕。”他打开神父服装的左袖纽扣,掀起袖子,露出上臂。在他的手肘上面一点点,有个宽约半公分、长约3公分的隆起伤疤,然后又接着道,“祭坛缓缓浮上空中,椅子像地震来临时不住地摇晃。女人不停转动上半身,并掬取胯间流出的经血甩向父亲脸上。父亲却不为所动,借祷告保持心灵的洁净,持续发出圣洁的脑波。”
“恶魔的确很痛苦。明明没有人去动,祭器却在空中交叉飞舞,烛台断裂,玻璃粉碎,椅子撞到墙壁发出剧烈声响后碎裂,碎片之1如箭矢射中我的手臂,父亲听到我的叫声,中断祷告,各种碎片立刻如大雨般落在他头上,他受了伤,满脸鲜血,但他忍住痛苦,继续大声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