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巫师
“师傅说得在理。”
“其二,这妇人的儿子,虽说肤发受之于父母,却也是一条性命。这世上的众生皆平等,飞禽走兽尚且有生存的权利,何况是人?妇人为了求子而杀子,不仅自己要经历丧子之痛,还让她的儿子遭受本不该收受的痛苦。如此害人害己,真是罪孽深重啊。”
黑衣男人听到这里,扬了扬眉毛。扫地和尚把手里的扫帚搁到一边,走到香炉前面看着里面即将燃尽的那柱香,缓缓地说:
“看得出施主是个明白人,我说这些,其实无非是想告诉施主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有得则必有失。道理虽简单,但这世上的万事却尽皆如此。求不得之苦,并非因为不得,而是苦在一个‘求’字。但凡有求,则必先失而后能得。当你苦苦追求之时,却在不知不觉间先失去了很多。寻功名者失少年之乐,求利禄者失豁达之心,追逐情爱者则饱受相思之苦。苦苦求之不得,而变本加厉者,不仅让自己苦不堪言,甚而至于殃及他人,祸害众生,让无辜者饱受痛苦。到头来即便能得到,也是得不偿失,悔之晚矣。所以,要解求不得之苦,唯有不求。既不求,则无所谓得失,不得之苦也就无从起因了。”
“师傅这一番话真让我茅塞顿开。”黑衣男人脸上露出欣慰之情,双手合十道:“看来我此前孜孜不倦地追求的,只不过是水月镜花罢了。可惜我没有早遇见师傅,空造下了许多罪孽。”
“阿弥陀佛,施主现在明白也不为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黑衣男人对着扫地和尚深深地鞠了一躬,牵起小女孩的手道:“师傅,如今我的心结已解,时候也不早,该告辞了。”
“施主且慢。”
“哦?师傅还有赐教?”
“我想问施主要一样东西。”
黑衣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道:“哎,师傅您看我这记性。这香火钱我还没给呢,既受教诲,怎能说走就走。”
说着便把手伸进怀里进怀里掏出了钱包。
扫地和尚摇摇手道:
“施主是今天第一位香客,你我既能相逢,便是缘分。这香火钱我决计不收,但想问施主要一件另外的东西。”
黑衣男人错愕了一下道:“请说。”
扫地和尚指了指小女孩道:
“这枚发卡,不知可否割爱?”
黑衣男人微微一惊,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又看了看扫地和尚,面露不解之色。过了几秒钟,忽然恍然大悟一般释然道:
“我明白了,若连这枚小小的发卡都不能舍得,今天我这柱香岂不是白烧了。这发卡就请师傅拿去吧。”
说着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摘女孩子头上的发卡。不料小女孩却惊叫了一声,猛地挣脱了他的手。
黑衣男人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上前一步搂住了小女孩的肩说:
“乖孩子,听话,把发卡给我。”
小女孩摇了摇头。
“乖,听话,把它给我。”
男人再次伸手去摘发卡。小女孩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罢了,罢了。”
扫地和尚轻轻一叹道:
“既然小施主不愿意,您再强求,岂不又是应了这求不得的苦。”
说罢他上前一步弯下腰,伸手轻轻按在小女孩头上的发卡处,闭上眼在口中默念着什么。小女孩停止了哭泣,睁大眼睛看着扫地和尚的脸,怔怔地出神。
半晌,和尚睁开眼,向着黑衣男人道:
“施主,你我既能相逢,便是缘分。我观这位小施主的面相,今后似是个多灾多难之人。我虽天资愚钝,远未修成正果,但借我佛慈悲之力,希望今后能让这发卡保佑她此生平安。”
“今日蒙师傅教诲,又受此恩惠,实在让我惶恐万分。”
“阿弥陀佛,我未曾教诲施主,是施主自身的慧根让你觉悟罢了。只可惜这世上如你一般遭受苦楚的人何止千万,稍加点拨便能觉悟之人又能有几个。施主今日造下罪孽,而后方能有所觉悟,可难保今后不会有人重蹈施主覆辙,造下更大的罪孽,也未可知啊。”
“师傅的意思是……?”
扫地和尚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错。施主,天已不早,你这就请回吧。”
黑衣男人有些困惑地看着扫地和尚,半晌微微叹了口气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说罢他再度深深地鞠了一躬,牵起小女孩的手,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扫地和尚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脸上忽然浮现出凝重的申请,幽幽地叹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劫数,劫数啊。”
说罢,他转身拿起搁在门上的扫帚,在院子里慢吞吞地扫了起来。大殿的香炉里,黑衣男人上的那柱香早已燃尽,一缕青烟兀自在廊柱间袅袅地徘徊着。
第一章、男生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几乎要矮半个头的小个子男生,杨朔感觉浑身不自在。
办公室里的灯光本来就有些幽暗,窗户虽然很大,但朝着北,窗外又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长脚雨,滴滴答答地下了整整两天还没有丝毫罢休的迹象,凉风夹着阴冷水气从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刺得人直哆嗦。不过才九月中的天,竟是深秋般的肃杀起来。杨朔拧亮了桌上的节能台灯,青白色的光芒在房间里弥漫开,把面前那个瘦小得有些佝偻的身形从昏暗中勾勒出来。
“你叫什么?”杨朔问。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也阴沉沉的,和这房间里的气氛非常相称。
“张洪波。”一个又柔又细如同女孩子的声音有些怯生生地回答道。
杨朔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细如蚊嘤声调怎么也不像是从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喉咙里发出来的。男生抬起头,他的头发蓬乱,尖细的下巴上攀附着好多没有刮干净的胡须,密密麻麻如同山石上长出的青苔。非常奇怪的是,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幅深棕色的墨镜,把他的双眼遮盖成了两个黑洞洞的圆涡。
这种天气是绝不需要戴着墨镜的,而且又是在光线昏暗的室内。杨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男生的脸,不知怎么的,那副墨镜让她忍不住觉得有些发悚。
“把你的眼镜摘下来吧,这里那么暗,戴着它做什么。”杨朔说。
男生犹豫了几秒钟,慢慢地伸手将墨镜小心翼翼地从鼻梁上摘了下来。和他的双眼对视,杨朔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气。男生的右眼居然是一片混沌——灰黄的眼白像一团凝固的果冻填满了整个眼眶,中间竟没有黑眼仁。在冷光灯管的照射下,那浑浊的眼球泛出几分近乎狰狞的光泽,看上去不太像活人身上的一部分。
“你……”杨朔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只右眼虽然没有眼仁,却好像死死地盯着她的脸,让她浑身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想把目光从男生脸上挪开,自己的眼珠子却不怎么听使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