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准备的谋杀
“再忍一忍,取了钱咱们就去医院!”
我本想多说两句,博取同情,但陈洁已不需要台词的境界,坐地上开始声嘶力竭地哀叫。疼成这样,换谁也不好意思站她前面。大门拉起时,我们作为第一名客户走进银行。
我从大衣里掏出东西贴住她,在她耳边说:“别回头,把包什么的拿出来。”
她还是回头了:“你拿枪顶我?”
“对,你怕不怕?”
“哈哈,我为什么怕?空枪吗不是?”
“是这样,九点零五分我们把钱取完走人,九点十分他们通知几大银行冻结你账户。”
“对,你说过。”
“到时他们发现钱已经在这家分行被取光,九点十五分他们就能收到这家分行的监控录像,我们现在一举一动都会录下来,所以别回头看我。”
“那跟你拿枪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了吗?是我用枪挟持你的,死者遗孀是又一个无辜受害者。完事之后,你照样回你的药厂,去过那种你想解雇谁就解雇谁的日子。”
“这些又是你计划好的?”
“这算什么计划,从我去找你的一刻就知道,有机会要在公共场合留下挟持你的画面。只不过现在有枪了,能使你的顺服显得更可信。”
“监视器在哪儿?”
“我不能告诉你,不然你肯定盯着看。”
“告诉我嘛,我很有镜头感的。”
“不行。”
“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
“行吧,但你千万别看。你四点半和九点半的方向各一个。”
她点点头,道:“你说我的表演是已经被你凌辱奸污,还是,你没来得及下手呢?”
“不用那么细致,监控拍不出特写。”
“但我清楚了,肢体语言会更清晰。”
“好吧,你找找歹徒对人质毫无兴趣的那种感觉。”
九点整,陈洁嘟着嘴到柜台前,我贴着身子跟进。她能有二十张卡,张张几十万。出纳没怀疑我什么,取这么多钱,没个男人哪儿行?说到表演,我比陈洁要难。我当然不能在银行露枪,但要让警方分析录像后确定嫌疑人有枪。当个好人真难!
九点零八分全部办完,虽慢了三分钟,但是没事。我们会马上开车出市区,到下一个县城,找个不联网的小宾馆一觉睡到半夜,睡醒了把车取走,继续向南走。不再有特别的计划,也没有陈洁所谓的阴谋。
一百张一捆,我们也没查是多少,通通放包里。有几个老人知道被我们骗了,恨恨地看着我们。牛逼你们来围攻啊,我现在包里几百万,不让我们走,可就不是排队加塞那么简单了。
一切都应该顺利,只是快出门口的时候出了点儿意外,陈洁做了个不可理喻的动作,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她接着又做了同样的动作。没办法了,我拽住她,啪!给了她一个耳光。这声够响的,日后警察看无声录像,脑子里都能应出响声。我依然不解气,啪!我用手背打了她另一侧脸。她像个叛逆期的少女,瞪着我抗议。我摇摇头,在人们找上我之前把她拽出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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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桐在想标题,脑子里都是《唐伯虎点秋香》的画面,可以从唐伯虎的卖身葬母借鉴一下。卖身肯定不行,对他来说有价无市。他挑个居中的位置写下“葬父”,俩字没力量,中国人都喜欢四个字一组地蹦出口,他算好间隙,前面填了两个字,合起来就是“借款葬父”。
他字写得不错,又快又好看,不然当年也不敢去骗学生家长做家教。他没打草稿,出口成章,一字一砖,洋洋洒洒写了十米见方,然后就盘腿坐在淮海路上欣赏自己的大作,等人群陆续围上来。
没看错,他是在乞讨,把可怜写在路边。他宁可当乞丐,也不找我妈认亲。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宁可当乞丐,也要把他爸尸体弄出来。他犹豫过一阵,昨天还真虚拟了一下午,该怎么和假想的“男优父亲”相处,期间没有电话打来。晚上去打饭的时候又有了前一天的预感,但这次他确定了,他爸是真的死了。
那顿饭他没咽下去,感觉嗓子一直有东西噎着,回寝室他还特意查了下金山词霸,哦,这叫“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了,看着这四个字,他就受不了地哭了。
他给缅甸那边打电话,接电话的是那个大脚医生。有点儿意外,这人地道的京腔,不是说那相当于云南一个县吗?他报了他爸的名字,不用问情况,因为他知道。他只是问他爸什么时候死的。死亡时间不清楚,不过他们上午醒来的时候,他就没了。
“我是他儿子。”他惊讶自己的口气,说不上骄傲,但是理直气壮,“多少钱赎他?”
“一百五十万。”
涨了,他早该猜到。“一百万行不行?”
“丫身上的货就不止一百万,血和肉不值钱呐?”
“一百万,我现在在上海还有点儿事,办完就回去赎。”
“要多久?丫烂了臭了怎么办?”
“丫你妈逼!他是我爸!”说出来都不信,他还是第一次骂人这么狠,以前也没什么机会骂,可这次是真恶心人。
大夫也理亏,没还口,可能他还想赚欧阳桐的钱。两边谁也不说话,僵持了十几秒。
“拿福尔马林泡上,我办完就过去。”
他想过反悔来着,到时候不去,乖乖地读完剩下四年的大学。反正那边在果敢呢,就算他们查着电话是021地区打来的,也没处找他。再说都什么年代了,一具死尸还能强买强卖呀?就让他们泡着吧,泡到冬天再风干了裹起来,搞得跟埃及法老似的,他过两千年再去接他。
但他还是去了淮海路,他告诉自己先弄钱,弄到了钱依然可进可退。这种手法现在看来土得掉渣儿,换十年前也不新鲜。可是围观的人很多,超乎想象,比八十年代看耍猴卖艺的人群还多。
原因有不少,比如他字很漂亮,就算不给钱,看一遍也算赏心悦目;比如故事很离谱,一百万葬父,你不是砌墓碑,是想盖座地宫吧;还有上面写的是借款,欧阳桐会打个双倍偿还的借条,就算你小气巴拉只给我一块钱,五年后我照样打车去你家,还你两块钱。听上去这不像是施舍,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他可不跪着—男孩更像是优质基金的经理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欧阳桐全程用上海话吆喝和解释。这太神奇了,尤其是那些老上海人,他们从百乐门、霞飞路那个年代过来的,没准儿年轻的时候还跟许文强一起醉酒嗑药搞过冯程程,在这儿七十多年什么世面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还有人用上海话要饭的。
陈洁说得没错,欧阳桐就是一条变色龙。也许从他出生就是个准孤儿的缘故,他的适应能力绝对是我们这伙人里最强的。他活得不够久,没看上《阿凡达》,不然我猜他都能用阿凡达语和詹姆斯·卡梅隆好好聊聊这部吸金王。
三天收入总共475元,第二天最多,人气也最高,温度也高,分别是204.12元和37.2度。一毛也就算了,可谁他妈把这两分钱硬币也扔进来了?到第三天的时候人渐渐少了,没人信他了,也不觉着新鲜了。多数人只是看两眼,摇摇头,奔向商场。仿佛他只是Shopping前的短暂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