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错的轮舞
晚上六点、九点,还有十一点,我总共往城户公寓打了三次电话,可是始终无人接听。
八月二十日
收到电报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十九日,我一早就开始给城户打电话,但都没人接。结果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
我真的气极了,针对城户发来的电报,回了一封给他。
“イサイシヨウチゲンコウモッテクルベシヤマモト”
(已收悉,你应将稿子送还。山本)
但电报如石沉大海,城户依然没有联系我。
随他去了,我是绝不会上门找他的。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完成稿子。
就这样,今天我重又坐回到书桌前。对城户的怒气全都倾注到手腕上,写作速度愈发突飞猛进。一天时间写了六十页,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样一来,昨天耽误的进度也都一口气补上了。
一路写到这里,我已经不在乎右手的疼痛了。只要再坚持几天,就将抵达光荣的终点。
八月二十六日
到昨天为止,《幻影女郎》已写到三百八十页,还有最后四十页,只消今天一天就能轻松完成。我的大拇指不时传来阵阵刺痛,但还没到握不了笔的程度,应该能撑得住吧。我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非常好认。
如果能得奖,我要买一台城户那样的文字处理机。既然要靠码字吃饭,就必须具备些专业设备。我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描摹颁奖典礼的华丽舞台了,光是想象都觉得兴奋。
下午四点,稿子终于完成,总计四百二十五页。因为是边想边写,页数比之前有所增加。
“太棒了!”
我忍不住大声欢呼,刚好被院子里的房东太太听到。我想她一定觉得我很怪,但今时今日,我已能一笑置之。等到《幻影女郎》获奖出版,我就送一本给她作纪念,准会惊得她大跌眼镜。
想象着那时的情景,我不禁扑哧笑出声。
我把完成的稿子整理好。按投稿须知的要求分成三册,从右侧以线装订,然后塞进大信封里,写上“推理月刊新人奖应征稿件”和姓名地址。终于大功告成了,我在心里感叹。
鉴于之前的惨痛教训,我又去文具店复印了稿子。一页十元,总共花了四千二百五十元。虽然有点心痛,但一想到之前稿子丢失的损失,就觉得还算便宜了。而且只要拿到奖金,不就全赚回来了吗?
我接着去邮局寄挂号邮包,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都怪我,迷迷糊糊的,对假日完全没感觉,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星期日,看来稿子要到下周一才能寄出。
不过就算耽误两天,时间也依旧充足。我苦笑着将装有稿子的信封带回公寓,搁在书柜上。转念一想,又觉得那里不太安全,最终把手写稿子单独塞到了书柜顶上。
一桩大事完成后,空虚感开始在心中迅速蔓延。好久没喝酒了,出去喝一杯吧!离开公寓时,我忽然惦念起城户来。那天以后我又曾多次打电话过去,但始终无人接听。
现在我已经完全不记恨他了,于是决定去一趟他的公寓,顺便告诉他自己已经重新写了一遍稿子。
晚上七点多,我来到城户的公寓门前。从路边望去,他的房间没有亮灯。我想他大概出门了,但还是去看看再说吧。
我揿下三○三号室的门铃,叮咚声在门外都能听得到。连揿三次,还是没人来开门。信箱里塞了厚厚的一叠报纸,看样子至少有五六天没取过了。他果然一直不在家。正准备就此打道回府,为慎重起见,我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
“咦?”
很意外地,门把手竟然轻松转开了。我推开门,记起上次过来时门也同样没锁。
房间里漆黑一片,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息。我回手关上门,打开电灯开关。屋里顿时大放光明,隐约有腐臭味飘来。
空调还在运转,却不见城户的踪影。透写台上搁着一个空啤酒瓶,瓶身干干的,全无水迹。沙发上整齐地放着叠好的衣物,是我所熟悉的退了色的蓝牛仔裤和T恤衫,内衣也堆叠在一旁。
就在这时,悄无声息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嗡”的一声。我吓了一跳,回头细看,原来是冰箱运转时发出的。我过去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两瓶啤酒、几片吐司和一包人造黄油,透露出单身生活的冷清。但我进门时闻到的淡淡腐臭味,并不是从这里发出的。
浴室。只有浴室还没察看过了。
城户该不会刚好在洗澡吧……我很希望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但马上就被自己否定了。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提心吊胆地拉开浴室门。
“啊!”
门刚拉开,浓重的腐臭味便扑面而来。我慌忙捂住口鼻,那股臭味却依旧直往鼻孔里钻。我屏住呼吸,摸索电灯开关,但因为手止不住地发抖,怎么都摸不到。
好不容易摸到了开关,随着“啪”的一声,浴室里登时灯火通明。呈现在灯光下的可怕景象,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城户死了。他整个身体沉在灌满水的浴缸里,只有膝盖以下因为放不进狭窄的浴缸而耷拉在外面。水面没有一丝波纹。
城户躺在呈现出灰色的脏水中,睁大眼睛看着我。不,确切地说,只是看起来像城户。他的脸肿胀得可怕,吓得我霎时忘记了屏息,微微吸了一口气——呜啊!剧烈的恶心感在胃里翻腾,我再也忍耐不住,跑出浴室,对着流理台呕吐起来。一小时前吃的方便面还没完全消化,全吐了出来,把流理台弄得一片狼藉。
我开始流泪,但并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被胃酸刺激的。我还在极度震惊中,来不及为城户的死感到悲痛。
城户是自杀的吗?脑子乱成一团的我,首先想到了这个问题。对,一定是自杀。他因为弄丢了我的稿子而懊恼万分,最终以死谢罪。
我再度扫视房间各处,寻找稿子的影子,但没有找到。城户发来“稿子已找到”的电报,果然是糊弄我的。
可他为什么要发那封电报?一定是希望我来他的公寓,亲眼见证他的死。
而我丝毫未体会到他的心情,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想到这里,满腔悔恨涌上我的心头。
我该怎么办?还是报警比较好吧。
打定主意报警后,我便离开了城户家。可能是开门时用力过猛,门似乎撞上了什么,紧接着就传来小孩号啕大哭的声音。
门外有个年约五岁的小孩,正抱着膝盖不停哭泣。很快,对面那户的门开了,孩子的妈妈跑了出来。和我视线交汇时,她露出讶异的表情,然后望向小孩。
“哎呀,不可以这样子哦,小弘。”
妈妈说着跑到小孩跟前。事后想来,我也不明白当时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几乎是撒腿就跑。是怕被女人看到会对我不利吗?我真的不知道。跑着跑着,我突然隐约记起城户家的门还开着。
冲到楼梯前时,我听到女人语带不满地说:“什么嘛,怎么这么臭?”
我继续拼命跑下楼梯,刚到一楼,就听到从楼上传来女人的一声尖叫。明明没有犯罪的我,却仓皇逃跑了。就这样,我愚蠢地断送了报警的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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