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梦[无限]
那么,他林随意到底是顺应天道还是忤逆了天道。
何为道?天道又是什么?
思考无所得,林随意却疲惫得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睡——梦魇从此魇住了他。
解梦一行只有二人能解梦魇之梦,一是元以道人,二是元意道人。
可元以道人因泄露天机而遭双腿残缺,无力解梦。
而元意道人正被他心中的梦魇困住,无法自救。
第一百零一章
医院的病房是被特意收拾过的,林随意给了护工的报酬超过市场价三倍。偏偏病人又乖巧的很,护工怀着一腔感激将病房清扫得非常干净,还去买了一个花瓶。
花瓶里插着康乃馨,祝愿病人早日康复,就放在床头的乳白柜体之上。
梦里就是这幅熟悉的场景,林随意站在门口,抬头就能看见从几净玻璃窗跃进的阳光落在粉白的康乃馨上,整间室内亮堂又充满花香。
楼唳平躺在病床,闭着眼,安安静静。
林随意朝前走了几步,生硬地刹住步伐。随着他这几步,屋内的光线暗下几个度,温馨的花朵逐渐凋零,洁白的墙体出现斑驳。
他的目光紧紧注视楼唳,亲眼看见楼唳的面色愈来愈苍白,苍白得……不像个活人。
猛地,林随意发现自己手里提着餐盒,盒中溢出白萝卜汤的香味。
是那一天,是楼唳死掉的那一天。
不由得,手上用力,紧握着餐盒提手,骨节因此而泛白,手背凸起青色的筋。
林随意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手中的汤馊掉,难闻的异味飘出来。
第二场梦还是如此,窗明几净,花香四溢,病房内生机勃勃。
他依旧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餐盒,餐盒中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林随意抿了下唇,手指无意识捏了一下提手,抬脚走到病床前。
还没有其他动作,单只有靠近且还没有靠近,温馨的一切在顷刻间腐坏变质,花朵凋零墙面斑驳,地面铺就一层厚重尘埃。
他将花瓶放在柜面最边上,随后将饭盒落在柜面之上,揭开盖。
汤面泛着□□的颜色,异味扑面而来。林随意仿佛没有嗅到,他盛了些汤在碗里。
再看楼唳,他不再安静地平躺,整个人似凋零的康乃馨一样迅速衰败。身下透出鲜红的血色,浸透整张病床,血珠颗颗滴落在地板,‘啪嗒啪嗒’得响。
林随意沉默地看着一幕,看着楼唳在血泊里一点点枯萎下去,最终,成为一具枯骨。
梦好像一直在循环,不断地重现死别的这一幕场景。
不知第多少次林随意从病房走进,他放下饭盒,数不清第几次亲眼目睹楼唳成为一具冰冷枯骨。但这一次,他伸手抓起楼唳的手腕,看了看腕骨的粗细。
似在与楼唳对话,又似在喃喃自语:“怎么养不胖呢。”
和楼唳相处的那一年多,楼唳也没长多少肉。
还是体质太差,才会因为一场手术而失去生命。
倏地,林随意感觉手里的枯骨动了动,似在挣脱。他抬眸,看见枯骨开口:“不都因为你么?”
枯骨说:“你若不介入我的人生,我不会死。”
林随意点了下头,说:“是。”
枯骨又说:“你的自负害死了我。”
说话时,枯骨的颌骨上下撞击,撞出密密麻麻的刺耳的声音:“天道、天命……你根本没有能力承担这一切,你不仅害了我,你害了元以,你还害了整个元清观,所以你声名扫地一败涂地,这是你的报应。”
林随意没有反驳,难过地看着它。
它不因林随意的难过而放过他,斥责道:“你只能向我发泄你的无能。”
楼唳死前,林随意骂他‘畜生’骂他‘有娘生没娘养’骂他‘白眼狼’,每一个恶毒的词汇都化作毒蛇,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刺入楼唳的肌肤,毒液渗透他心脉。
林随意闭了闭眼,“对不起。”
“道歉没用的,林随意。”枯骨冷笑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是啊,已经无可挽回了。
林随意终于梦醒,他恍惚地看着眼前。
人间是黄昏将至,颓唐的日光甚至难以穿透窗户,世界的喧嚣隔得很远很远。
一般这个时候,楼唳放学回家。他会顺带带回两个人的晚餐,两个人吃过后,楼唳就伏在茶几上写作业。楼唳成绩很好,总能完成他的课业,不会有需要请教林随意的难题。只有当楼唳结束作业拿出《梦林玄解》后,才会小心翼翼地问:“梦两肾突出,凶,惊危之兆,必有急事至。梦出复入,则无大灾。①”
“林随意,‘出复入’是什么意思?”
林随意不可置信地投来一眼:“这都不能理解?笨死你算了。”
说好的编外徒弟,楼唳至死都没能唤上林随意一声‘师父’。
那一瞬间,林随意被巨大的遗憾淹没。
他站起身,出门买饭。
街坊邻居都认得他,之前让林随意无所适从的打量目光,此时也都无所谓了。碰到老王给他打招呼,老王说:“随意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伤心了。”
林随意抬了抬头,不远处,楼唳就站在那里。
只有他看得见,其他人都看不见。
“嗯。”林随意应下,他看见楼唳沉下脸。
回到家里,林随意坐在餐桌吃东西。他买了两份,一份放在楼唳之前的位置上。
他看见的楼唳却也不过来吃,就在不远处冷眼看着,沉声质问:“有意义吗?”
林随意吃着饭没吭声。
楼唳气势冲冲地走来:“林随意!”
林随意放下筷子,抬头看他,语气难过:“没有。”
“收起你的惺惺作态!”
林随意没从楼唳那里获取任何可怜,相反,招来楼唳更加肆无忌惮地指责。
他都静静地受着。
梦境和人间在悄无声息间重叠,不知是梦里还是人间,楼唳几次打翻白萝卜汤,指责道:“你一开始的接近只是为了解你的情劫,是你自私的行为酿成了这场悲剧。”
汤撒了林随意一手,病房内厚重的尘土黏着洒落的汤汁。
林随意拿过纸巾擦手,好脾气地说:“汤坏了,正好,我去重做一份。”
楼唳道:“我不会接受你的萝卜汤。”
“没关系。”林随意自顾自地说:“那就熬骨头汤,骨头汤长个。”
这句话精准地踩到楼唳的雷区,他道:“林随意,你看清楚,我已经死了。”
他从枯骨变回八岁的楼唳,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从童年时期的楼唳成长为少年时期的楼唳,再从少年时期的楼唳到成年,从成年到青年。
定格在二十五岁的模样。
那是林随意没有见过的楼唳,比他的个头还要高出一截,身形挺拔五官凌厉。
二十五岁的楼唳残忍地说:“如果不是你,时间会让我成长,我会顺利长大。”
林随意怔愣,再一次想起了楼唳关于成长关于理想的作文,楼唳说他长大后要成为解梦师。
忽然,林随意伸手抓住楼唳的手腕,“我教你解梦吧。”
楼唳冷笑,“没机会了,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已经没机会教楼唳了。”林随意紧握着楼唳手腕,抬眼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楼唳:“我不是教他,是想教你。”
楼唳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什么:“你分得清……”
林随意冲他笑了笑:“嗯,我分得清。”
解梦魇之梦的解梦师又怎么不清楚自己已经被梦魇魇住,又怎么会辨认不出梦魇。
楼唳已经成了一把灰,永远沉睡于冰冷的墓底。之后在梦境中出现的或在人间幻视的都是从他心底隐秘里滋生的梦魇。
生来便是来折磨他的,带他一遍遍品尝痛苦难过。
林随意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