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因为……”比琉卡迟疑着看了九骨一眼,九骨不置可否。
“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安顿你这个小朋友?”洛泽说,“过来一点。”
比琉卡往前走了一步。
“再近一点。”洛泽拍拍自己的膝盖,“你看,我的腿受了伤,大部分时间只是坐着或躺着。虽然能走路,可已经不能和以前比了。到这里来小朋友。”
比琉卡一直走到床边,来到九骨身旁。
窗外一阵狂风卷过,震得木窗砰砰作响。他吓了一跳,洛泽坐在窗下却早已习惯了强风的声音,丝毫没有受到惊扰。
“你听到了什么吗?”
“风声。”比琉卡回答。
“还有呢?”
“就只有风声。”
“那还差得远。”
比琉卡又努力听了一会儿,但是除了狂风呼啸之外,实在听不到什么。他觉得这里太吵了,风声一刻不停,吹得整个屋子都在劈啪作响,住在这里一定会耳聋吧。
洛泽对九骨说:“他确实还是个孩子,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愿意留在这里,我可以说服族长让他留下,不过他看来好像更愿意跟着你。”
“是吗?”九骨不像询问,而只是发出一个无关紧要的语气词。
比琉卡没能从这个问句里听出他的心意。他们本来素不相识,所谓“因缘际会”不过是一句陌生人之间的玩笑话。
一切都在黑衣骑士长剑染血的那一刻改变了。
那天之后,比琉卡一直在想,他们是不是以为他找到了保镖或是雇了佣兵,于是事情就从“抓一个手无寸铁的家伙”演变成“必须先杀掉碍事的人”。
木屋中的三个人忽然同时陷入沉默,一时间只有尖啸的风声从窗缝间穿过。
“这样吧,今晚你们可以住在这里,让我想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方法。”最后,洛泽终于打破死寂对九骨说,“你原来住的屋子还空着,至于这位小朋友,请他就睡在这里。”
他的笑容有些亲切,望着比琉卡问:“可以吗?”
比琉卡并不觉得洛泽在征询他的意见,不过他也没有理由反对。既然九骨说很安全,他就放心由他们安排。
“可以,不过这里风很大。”比琉卡说,“我可能会睡不着。”
“不用担心,风是自然的产物,风声不但不会影响你,还有催眠作用,你很快就会睡着。”洛泽微笑着说,“如果你听到什么别的声音,或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醒来记得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稍后,他的族人中一位并非战士的女性进来,在床边铺了条厚毯子和一条柔软光滑的灰色皮毛。
九骨已经走开了,比琉卡很想和他在一起,毕竟他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不过安顿下来之后,洛泽也没有他想的那么难相处。这个神秘古怪的陌生人就如他自己说的一样,像峡谷中的风,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声势,却又是自然的一部分。比琉卡躺在床边的地板上,很难察觉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会因为饥饿而根本无法睡着,结果躺下没一会儿就踏入了黑甜的梦乡。
这一次他梦见的不是一个洞,也没有人呼唤他另一个名字。
他梦见一条裂缝。
梦中,他似乎有了漂浮于空中的能力,站立在一片虚空之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气流在脚下席卷而过。狂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服,他被一种温柔又强大的力量托举在穹顶之下,整个大地尽收眼底。
这片宽广的陆地北方有一道长长的缝隙,像一只半阖起来的眼睛。
当他费神凝视它时,它似乎也如大梦初醒般地打开一线。那股温柔强大的托举之力将他轻轻放下,他就张开双手往下降落。缝隙越来越近,越来越狭长、宽阔,渐渐成了一个巨大的峡谷。
峡谷两边是陡峭的悬崖,连最灵巧的羚羊也无法攀登,只有高傲的鹰隼盘旋其上。
他继续向下坠去,风声尖啸,四周传来野兽嗥叫。转瞬间,他已经身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然后他看到两个红点,像两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泣血的宝石,灼热地闪烁着光芒。
他忽然害怕起来,知道那是一双火红的眼睛,在狭缝的深渊中凝视他。
“听我说……”
深渊中传来隐约的话语声。
你是谁?你要说什么?
然而声音只是不断重复,从一个声音到成百上千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汹涌的海浪一样冲刷着,把他淹没在无尽的嘶吼中。
比琉卡一下惊醒,发觉自己躺在潮湿的冷汗中,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不止。
梦境还没有完全褪却,他向木屋的窗户望去,狂风仍在呼啸,天色却已经转亮。
他睡了这么久吗?
比琉卡不知所措地坐起来,发现洛泽早已醒了,正靠在木窗下的墙边望着他。
他怀疑这个人整晚都没睡,一直在观察他。
“睡得好吗?”洛泽微笑。
“嗯。”
“睡着时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风……”比琉卡想起刚才的梦,他担心再过片刻梦里的一切又会淡化,于是立刻告诉洛泽,“我做了一个梦。”
“说说看是什么梦?”
“我梦见深渊中有一只巨兽,长着一双火红的眼睛。”比琉卡回忆梦中的情景。
“还有吗?”
一瞬间,比琉卡仿佛感受到那些汹涌向脑海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我听到一些不成句子的词。”他一个接一个说,“有灾难、掠夺、死亡、深渊、过去,还有神……”
第11章 无名之主
“风势减弱了。”
白天真正到来时,洛泽拄着一条漆黑粗糙的木拐杖走出自己的木屋。
比琉卡来到阳光下,看着这座凌空而建的隐秘村落。它的四周全被浓雾包围,连通往外界的石桥上也笼罩着浓浓白雾。抬头仰望,一层薄雾遮盖着头顶的天空,太阳在雾霭上犹如一枚发亮的金币,既耀眼又柔和地将光芒洒落下来。
“这里的雾为什么不会被风吹散?”他忍不住问。
洛泽说:“因为这不是雾。”
“不是雾是什么?”
“是无名之主的吐息。”
比琉卡不敢问无名之主是什么,洛泽已经靠着拐杖走过他身旁。
九骨穿着昨晚抵达时的衣服,腰后也依然挎着刀,似乎根本没有解下来过。
“早上好,誓者大人。”洛泽轻快地向他打招呼,“你还是老样子,整晚不睡精神一样那么好。”
“我睡过了,只是睡得不深。”九骨说,“风声太吵。”
“我们的小朋友就睡得很好,你应该习惯一下,让风声伴你入眠才会有好梦。”
九骨看了看比琉卡,见他一脸倦容并没有“睡得很好”的样子。
“今天我们可以去狭缝。”洛泽说。
“你也要去?”
“当然,纳珐和我们一起去。”
洛泽提到名字时,跟着他的黑发女孩站出来。她的态度和昨晚截然不同,昨天面对访客到来时的警惕、严厉仿佛随着白天来临而消散。比琉卡甚至在那张严肃的年轻脸庞上看到一丝温和的笑意。
“我来带路,请务必跟紧。”
“你的伤呢?”九骨又向洛泽投去一瞥。
“平地上我已经不能和你一较高下,不过在狭缝间还是有几分胜算。走吧,照顾好你的小朋友,别让他失足摔下去。”
纳珐和村里的年轻人已经为去狭缝做了准备,比琉卡看到她把一捆黝黑发亮的粗绳斜挎在肩上,腰间绑着弯刀和铁钩。
“我们去哪?”比琉卡悄悄挨到九骨身旁问。
“去找让乌有者听不到你的方法。”
“要去下面的峡谷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