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港口一片宁静,船只已做好启航准备。
正当一行人打算踏上木板时,从卸货的仓库中冲出一个人影。这人不顾倾盆大雨,双手紧握长剑往九骨腰间刺来。
比琉卡从箭袋里抽出箭搭上长弓,一箭射向雨中的刺客。他认出这个脖子上绑着染血绷带的人就是昨晚树林中与他们血战的佣兵,只是从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踉跄的步伐来看,那一剑的攻击对九骨毫无威胁。
比琉卡的箭射向那人脚边,使他在奔跑中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派特以长剑抵着地面保持平衡,布满血丝的双眼怒不可遏地瞪着九骨。
“我记得你剑上的毒药。”九骨说,“来自一个叫提恩塞的佣兵。”
“他是我的朋友。他死了,你杀了他。”
“你想替他报仇?”
谁都看得出派特已是个毫无战斗力的伤患,像头困兽般试图做最后一次搏斗。
“派特,你会死的。”多姆站在远处战战兢兢地劝说,“你流了很多血,还在发烧,我们回旅店去吧。”
“滚开,怕死鬼,我说过要亲手杀了他。”
“你说过,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多姆朝他嘶喊,“可我还没有活够呢。”
“那你就滚啊。”派特喘了口气,继续往前走。九骨拔出血泪之一,如果对方勇敢地以一对一为同伴复仇,他也愿意认真对待这场决斗,哪怕当初提恩塞只是想以卑劣的方法抓到聆王领赏金。
派特再踏出一步时,又是一箭飞射向他脚边。
比琉卡将下一支箭的翎羽拉到耳边,箭头瞄准派特的心脏,手指绷紧没有立刻松开。
“提恩塞是我杀的。”他说。
派特转头望着他,阴沉地说:“不可能,他怎么会死在你这样的小鬼手里。”
“是我杀了他,你要是见过他的尸体,可以看到他身上中了三箭,有一箭射穿心脏。”比琉卡说,“他该死,他想杀我们,最后死在我的箭下,这就是真相。”
他以弓手的姿态向派特迎战,接受对方的复仇之剑。派特想往前跨步,比琉卡的箭毫不犹豫地离弦而出,再次落在他前方的地面上。
冰冷的暴雨没有浇灭派特的怒火,但一支又一支的羽箭打消了他拼死复仇的决心。面对手握长刀的九骨,他还心存一丝以毒剑划破对方皮肤的侥幸,而比琉卡远远射来的箭随时能洞穿心脏和头颅,无法抵挡、毫无胜算。
派特愤恨之余,把目光投向站在一边旁观的梭伦和布兰修法。
“你们骗了我。”
布兰修法刚想开口,梭伦伸手将他拦住。
国王亲自回答佣兵的质问:“在你看来或许如此,但我们从未阻碍你为同伴复仇,只是看来你找错了复仇对象。好在布兰救了你一命,我向来对敢于只身与仇敌对决的人持有敬意,因此如果你愿意暂时放下仇恨,你和多姆都能活命,将来或许还有见证你再次堂堂正正报仇雪恨的机会。”
为了断绝后患,比琉卡应该立刻射杀这个穷追不舍的复仇者。可对梭伦的这番话,他和九骨都没有反对。派特若有退意,他们不会执意赶尽杀绝。
“你们要偿命。”派特说,“你们都要为死去的人偿命。”
“但不是今天,也不是这里。”国王说,“何不多等几个月,末日降临谁也逃不出死神的掌心。不过我有一个忠告可以给你,假如末日并未来临,到时候务必要脱离腥红兄弟会,否则难保有如临末日的灭顶之灾。”说完,他走上连接码头和船舷的木板,率先登上了伤心蔷薇号。
布兰修法牵着马跟紧国王,最后九骨和比琉卡也上了船。期间,派特终究没有再次冲刺过来,只是瞪着眼睛看他们离开。
起锚时,比琉卡看到那个名叫多姆的人犹豫不决地上前扶着派特,后者并未如他意料中的迁怒于人,反而顺从地接受了好意。
“你为什么没射他的心脏?”梭伦忽然跑来比琉卡身旁,和他一起往下看雨幕中渐渐模糊的人影。
“他没再往前走。”
“你是说只要他不主动杀你,你也不会动手杀他?”
“我不想在有选择的时候杀人。”
“这是谁教你的?”
比琉卡不回答,只摇了摇头。
“我的父亲是个出色的剑士,在战场上总是不顾部下提醒冲刺在最前方。”
“你父亲不是船长吗?为什么又会在陆地上打仗?”
“唔,战场不同,有时在海上,有时也在陆地,那时候的战争可多了。”梭伦看到布兰修法在不远处忍俊不禁的模样,眨了眨眼睛,挥手示意他走开,“父亲教导我,当别人握着剑面对你时,必须立刻找到机会主动进攻,否则就会错失胜利。”
“要是你像骗那家伙一样骗我们上船,我会先动手杀了你。”比琉卡认真地说。
梭伦看着他,“聆王”摘下兜帽,任由海风和暴雨冲刷他年轻的面容,那双坚定的灰蓝色眼睛仿佛在向国王宣誓自己杀人的决心。
他真年轻,还那么单纯。真正的杀手不会随意流露杀意,只会让人渐渐失去戒心露出破绽。可是他装成冷酷大人的样子也很可爱,聆王在梭伦心中原本只是个虚构的符号,一件神殿用来蛊惑人心的道具,现在不但有了具体形象,并且还向他展露出惹人喜爱的一面。
或许应该再多了解他一些。国王心想,而不是像古都神殿一样将他视为武器和工具,让他代替自己和“女神”交战。
“船长说现在风势减弱,准备出发了。”布兰修法转了一圈回来说道。
“好消息。”梭伦问比琉卡,“你要和我一起去船头看看破浪吗?”
“不要,我会吐的。”比琉卡看见去船舱安顿马匹的九骨回来了,立刻就要过去。
他说:“我现在就要吐了。”
梭伦看着他跑向九骨,看到更像是兄长的保镖亲热地替他拢起被风雨打乱的头发。
“我是不是看错他了?”国王问侍卫。
“指哪一方面?大人。”
“比方说,他看似纯真无暇,内心善良又不优柔,其实是个经验丰富、演技高超的骗子。”
“我认为没人能骗过您的双眼。”
“我要听真话。”
“真话就是,古都神殿完全可以找个更听话的孩子,现在离末日预言只剩三个多月,一百来天。为了向人们展示神迹,筹备聆听祭礼,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难道您认为这是古都神殿有意为之的计划吗?”
“出门时我是这么认为的,提达的看法和你相似。不过他没有提醒我聆王是个如此甜美又勇敢的孩子,如果这个孩子没有欺骗我们和世人,那么利用他对抗神殿就成了罪孽。”梭伦说,“父王说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王座下必定尸骨累累,其中不只是敌人,也有无辜的民众,尽可能以少量牺牲换取胜利就算得上英明的王者。我生在他胜利的荣光之下,还没有血染双手的机会。布兰,这是我见过最不平凡的孩子,而他却在强迫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他的不凡是我身为国王最大的耻辱。”
第109章 蓝眼睛
好空旷啊。
这是赫路弥斯第一眼看到石湾城时的感受。
城市被高大的巨石墙环绕着,表面斑斑驳驳、凹凸不平,显出这酷热之地的古老、峻峭与威严。越靠近城市,树木森林越稀少,渐渐的,头顶已没有树荫可以遮阳。
赫路弥斯和夏路尔脱掉甲胄,只穿一件透气的亚麻衬衣,珀利温更是脱得仅剩短袖,即便如此还是不停流汗,背上和胸前已经完全湿透了。
赫路弥斯时常停下用凉水擦拭夏路尔无法流汗的皮肤降温,生怕他因为炎热而晕倒。
“我们就快到啦。”罗米坐在马车上近乎欢呼似的高喊。比起幽静的树林,如此空旷的荒漠上似乎连声音都被热浪卷走,令人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喊。
罗米确实应该欢呼,他在这次惊心动魄的旅途中平安归来,而相伴出发的主人和同伴一个被杀,另一个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