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他笑的时候,看到身旁的夏路尔也笑了,嘴角弯成一道可爱的弧线,两边细小的旧伤痕也不那么明显了。这是夏路尔第一次露出符合他年纪的笑容,坎坷的境遇几乎让他忘了少年应有的纯真和快乐。
“你们笑了,应该给我钱。”珀利温说,“逗人发笑的弄臣有赏钱。”
“可你不是弄臣,逗同伴笑不必给钱。”
“这很有道理。”珀利温笑着说,“到了石湾城,你们还可以替这个朋友看家。”
赫路弥斯想感谢他,他们遇见多少个心怀不轨的恶棍和混蛋才能得到一个好心人帮助。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从来只有别人跪在他面前感谢女神的赐予,他还没有学会如何道谢。
不过珀利温不等他回应已经起身走开。赫路弥斯看到他摇摇摆摆走到树下,没多久就传来撒尿的声音。
他好粗鲁,可是比起那些伪善的家伙,这样的粗鲁反倒令人安心。
赫路弥斯替夏路尔脱掉皮甲,安顿他在离火堆稍远些的树下睡觉。这回他没有特意避开珀利温,连胆小的罗米也对少年烧伤的脸庞习以为常。
第二天清晨,夏路尔把沉睡中的赫路弥斯摇醒。
“怎么了?”赫路弥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又迷迷糊糊地把他搂住,想再多睡片刻。夏路尔挣脱他的怀抱,再次叫醒他。赫路弥斯坐起来,看到夏路尔面对着树林外的道路侧耳倾听。没过多久,赫路弥斯也听到了——很多人马行进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纷至沓来,绝不止十几二十个。赫路弥斯越听越心惊,仿佛有一支几千人的队伍正在靠近。他不由自主地去找自己的武器和装备,虽然那只是伪装,可穿戴在身上多少有些安全感。铁器摩擦的声音惊动了珀利温,佣兵从瞌睡中惊醒,立刻也去摸自己的剑。
“什么事?”珀利温问。
“有很多人朝这里来,好像有几千人。”
“强盗也不可能这么多,真有几千人只能是军队了。”
他说得没错,可眼下兰斯洛唯一的危机是预言将在几个月后降临的末日灾厄,除此之外没听说哪个地方的领主蠢蠢欲动起来造反,更不可能有军队行军赶路。
珀利温把伙计罗米叫起来,让他准备好车马,自己则穿戴整齐去河边牵马。
赫路弥斯担心是古都神殿派来的骑士团,那其中必定会有乌有者指路。他把夏路尔藏在身后,思索着是否应该趁他们还没到跟前先跑远一点躲开。到了这时,夏路尔却反而安慰他不必担心。
队伍渐渐在清晨的薄雾中现出真容,当先而来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银甲骑士,甲胄外套着镶银边的蓝色罩衫,胸前则同样以银线刺绣着藤蔓和宝冠纹章。
“是国王的军队。”赫路弥斯认出徽章的样式,却无法解释为什么王国军会出现在这里。
大约百来个骑士过后,一名同样身穿银甲,胸铠上镶嵌着蓝宝石的男子和同行骑士映入赫路弥斯与珀利温眼中。显而易见,他是这支队伍的领袖,可能是一方领主或者授勋的骑士团长。在他之后又是数不清的骑兵和身穿软皮甲、背负长弓的箭手。
赫路弥斯拉着夏路尔躲在长草中,悄悄观望这支人数庞大、威武整齐的队伍。确认其中没有神殿骑士和乌有者后,他悬着的心才落地。
队伍渐渐远去,罗米在草丛里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骑士大人呢,他们来的方向也不是王都啊。”
“难道哪里在打仗吗?”珀利温自言自语。
赫路弥斯说:“说不定他们也在找聆王。”
“聆王只是个孩子,古都神殿找了两年多,悬赏一千金王也没找到。现在还得国王亲自派人追捕,可真让人刮目相看。”珀利温钻出草丛,抖了抖身上的泥土。
罗米也学他的样子钻出来,忽然问:“聆王为什么要跑呢?为什么不愿意跟着神殿骑士回幽地?能成为女神的使者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啊,天底下除了国王再没有人比他更受敬仰了。要是他听懂了遗言,救了这个世界,恐怕连国王陛下也得感谢嘉奖他。”
“你不觉得女神很可怕吗?罗米。”
“女神明明是个美人,尤其是海神女,我跟着戴曼老爷坐船去东洲时见过海上的神像,凡人哪有这样的美貌。”
“美丽女神的脚下到处是枯骨和鲜血哦。”珀利温说,“宗教就是神圣法袍下的血腥史,不然幽地怎么会有罪民渊薮,到底人们犯了什么罪才会被推进无底深渊。”
赫路弥斯的眼前又浮现出第一次摘下夏路尔面具时目睹的面容——是啊,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才遭受这样的折磨。
“不过,有人不愿意去神殿当聆王,就一定有人求之不得。听说已经有长相相似的人声称自己是聆王,让兄弟领着去要赏金,被识破后当场以亵渎欺神的罪名被砍了脑袋。”
罗米好奇地问:“他们怎么分辨谁是真正的聆王?”
“我怎么知道。”珀利温说,“依我看,我们最好快点赶路,千万不要被卷入这场纷争,末日来临前的争端才是最大的灾厄。”
第108章 英明的王者
暴雨依旧。
清晨来临,天空仍是一片阴沉的黑暗。远处乌云密布电光闪烁,偶尔传来隆隆的闷雷声。
“这样的天气真的有船出航吗?”比琉卡担忧地问。
“降雨的云团没那么大,只要离开那片乌云,外面就是晴朗开阔的海面哦。”梭伦说,“如果船足够大,没准还会遇到船尾下雨船头放晴的奇景。”
“你见过吗?”
“没有,不过我父亲据说曾经见过这样的怪事。”
“他是船长?”
梭伦向他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以把他当成船长,因为他确实有一条巨船。想要操控好这艘船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丁点小错都会让数不清的人遭受灭顶之灾。”
“那他现在在干嘛?”
“他在深爱的船上长眠了。”
“抱歉。”
“不必抱歉,因为人终有一死,能长眠于自己深爱之地是件好事。”
“那艘船现在还在航行吗?”
“当然,而且经过修缮它比以前更庞大,也更安稳了。”
“船名叫什么?”
“叫佣兵国王号。”梭伦半开玩笑地回答,
比琉卡沉思了一会儿,雨水打在遮雨的兜帽上,打湿了他额前的头发。梭伦发觉他的脸部轮廓在雨中渐渐清晰,变得愈加俊朗。布兰修法先去港口寻找离港的船只,他们则不急不缓地慢慢前往,希望能在其他人还在家里等待雨过天晴的早晨登船离开角尔。
快到码头时,布兰修法回来了。
“找到船了吗?”梭伦小声询问。
“是的大人。”
“谁家的船?”
“克里希家族的战舰,非战时期也当商船用,名叫伤心蔷薇号。”
“很好,克里希家的舰队没来过路因,船上的人不会认出我。你是怎么说的?”
布兰修法认真地回答:“我给船长看了菲尼尔·克里希公爵的火漆印,再告诉他密令的内容不便透露。”
“你板起脸来撒谎的样子很能唬得住人。来吧!”梭伦转身招呼身后的九骨和比琉卡,“我们找到船了。”
雨幕中的战船巍峨俊俏,桅杆又高又长,缆绳纵横交错,船身漆着彩绘,即使在暴风雨的浇灌下也依然闪耀夺目。船头和船舷摆放的弩炮令人生畏,一旦上船就再没有退路,即使身陷险境也只能奋力抵抗。但比琉卡并不认为梭伦和布兰修法有心陷害他们,和当初在佣兵提恩塞的心跳中听到的紧张激动不同,眼前这两人——尤其是索恩,总是给人一种大海般辽阔的感觉。
他会不会是个大人物?
比琉卡无从探究,他深知从某一刻开始,他所做的决定不但会影响自己的未来,也会改变九骨的一生。他可以犹豫踟蹰,可以退缩,可以等待暴雨停歇后再找船离开,可迟疑也会错失机会。九骨曾经告诉他“旅途就是冒险”,还有“退却会让人更有残杀的欲望”,他决定勇敢面对挑战,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轻轻催动萤火往帆船停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