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我要他们自由。”比琉卡说。厮杀还在继续,惨叫声不绝于耳。九骨离他越来越近,离死亡也越来越近,他担心每一次刀剑交击都是致命的一击。然而九骨什么也不说,没有朝他呐喊叫他不要妥协,也没有让他收起眼泪继续战斗。九骨总是尽其所能地做自己该做的事,从不干扰他做决定。
这次听我的。
比琉卡下定决心,不能让九骨死在自己眼前,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你要保证他们不受伤害,否则我就让你的凡尔杰卡大人永远失去聆王。”
布雷查诺的眉间微微一动,比琉卡看不出那是生气还是蔑视。
“我们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不让神之子和救世者受一点伤害。”
“你可以抵挡来自外面的对手,但如何防范我杀死自己?”比琉卡说,“如果他们受伤、死亡,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你想要的聆王。”
神选祭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决心。过了好一会儿,布雷查诺终于让步了,挥手命令神殿骑士停手。人墙依然阻隔着比琉卡和九骨,但从数不清的肩膀之间,他们能够看到彼此。
血与泪在他的脸颊上混合,九骨明白他的心意吗?
够了,不要过来,不要在这里白白送命。
第129章 深入
抵在颈边的长剑移开了,刺痛感却挥之不去。
赫路弥斯和夏路尔被两名骑士抓起铐住双手。神殿骑士拿走夏路尔的面具,让他裸露着伤痕累累的脸庞穿过人群,交给其他乌有者看管。赫路弥斯反抗过,祈求他们不要带走夏路尔,得到的却只是暴力相向。他极度愤怒,对抓着他头发往马车上拖行的家伙咒骂,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们死得无比凄惨,最后有人朝他的脑袋揍了一拳,才教他昏厥过去停止发疯。
与他的顽抗相比,被乌有者围绕在中间的夏路尔反而十分顺从——他习惯了顺从,即使有那么一段时间变得勇敢开朗,那一定也是错觉。
比琉卡必须死死咬紧牙关,以双手指甲刺破掌心的疼痛才能抵挡颤栗。他不让自己发抖,眼看着那些神殿骑士把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九骨抬上弓手乘坐的马车。
“如果他死了……”比琉卡对面无表情的布雷查诺说。
“我不会让他死,也不会让你有和他一起殉死的机会。”神选祭司说,“他对我们而言无足轻重,无论是死是活都可以,如果能够让聆王大人乖乖听话,我会找最好的医师替他治疗,用最珍贵的药让他痊愈如初。”
“你最好说到做到。”
“女神祭司从不说谎。”
“骗子。”比琉卡恨自己无话可说,甚至不如赫路弥斯在生死关头能冒出那么多骂人的话来。
他救了他们,让他们暂时免于一死,之后呢?他还能不能以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伙伴们的自由?说到底,他对古都神殿究竟要他干什么感到茫然不安。
神殿骑士整理队伍清点伤亡,有的尸体很难辨认,已经成了血淋淋的碎块,好多人的内脏堆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他杀了多少人?”
“一百十九个,伤者不计其数。”
布雷查诺听后仍然不改一贯的冷漠与平静,似乎伤亡仅仅是个无情的数字,并不与生命相关。
一直在远处观战的克雷纳爵士却难掩心中的震惊和不信,无论如何,在他看来一个人斩杀十几个人已经是绝顶高手,和几百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拼死搏杀还能活着,实在不可思议。
“班森,你看到他的那把剑吗?”
“我看那应该不是剑,而是一把刀。”班森回答,“但我也没见过那样的刀,看起来甚至不像钢铁打造的,世上没有那么锋利的武器,斧子或许可以砍掉人的脑袋和四肢,但是刀剑很难一下就把人腰斩。”
“你认为他是靠那把刀才撑到现在?”
“不,我认为是他强烈到偏执的目标才化身为夺命死神,真正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在混乱的杀戮中,目标会变得十分模糊,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都不重要。你只会记得眼前那些拿着刀剑的家伙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杀了那么多人,却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班森说,“他一直在有计划地往聆王的方向突破。”
“可就算他到了聆王面前又能怎样,他们是不可能逃出去的。”克雷纳爵士说,“我们也不能允许他这么离开。”
“我倒是很期待和他比试一下。”
“你可能会死。”
班森笑起来。克雷纳爵士不解他的笑意,却能体味到他对强者的崇敬和狂喜。但愿末日不要来临,人们还有选择如何死去的自由。
“我真不想去古都神殿。”克雷纳爵士叹了口气说。
“我也不想去那么冷的地方,但又很想看看这场闹剧的结局,而且没有陛下的新命令,眼下只能跟随那位布雷查诺大人前往幽地。”
克雷纳爵士沉默片刻,故作迟疑地问:“哪一位陛下?”
国王陛下有幸目睹了这场杀戮的尾声,当他和布兰修法以及瘸腿安德冒充死神信徒一路接近后,发现了在外围待命的乌有者。这些可怜的孩子完成了使命,终于可以暂时卸下聆听的重任。
梭伦当然更愿意装成神殿骑士,可是让布兰修法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打倒两三个身穿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并非易事。因此看到乌有者后,他果断地决定退而求其次,更何况在这么幽深的森林里,死神信徒的黑袍和乌有者的袍子看来并无差别。
布兰修法看准一个在混战中摔伤腿坐在地上的乌有者,从背后悄悄靠近一把勒住脖子。
梭伦担心其他乌有者会听到动静,他多虑了,此刻乌有者的全副心思仍然在聆王身上,每个人都关心着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布兰修法把昏厥过去的人拖进矮树丛,国王摘下那张惨白面具,看到被隐藏起来的恐怖面容。
虽然早有准备,梭伦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个像骷髅似的乌有者已经失去意识,没有眼球的双眼却仍然诡异地“注视”着他。
关于女神和死神,有人认为他们原本是一体。国王忍不住想,为什么死神的黑袍和乌有者几乎一样,女神的聆听者看起来又如同骷髅?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怪物。”安德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没戴面具的乌有者。”
布兰修法如法炮制地抓来另一个乌有者,梭伦这才收拾起失态,将面具覆在脸上。
“什么也看不见。”他说。
“这是一整块木头做的,非常精巧。”布兰修法拿匕首在眼睛的部位开了道裂口,只要用兜帽掩盖住就不会很明显。
“要是克雷纳爵士看到我这么去见他会怎样?”国王耳语似的在侍卫耳边问。
“那他就是第一个见识陛下真面目的骑士。”
“我们还是想办法混进士兵或者弓手队伍再说吧。”
“只要您不介意对自己人动手。”布兰修法依样戴上面具。前方已经能听到武器交击的声音,梭伦想起那个和他一起搭船的少年,想到他被暴雨打湿的脸颊和头发,一瞬间产生了些许不属于国王的于心不忍。他们得在战斗结束前赶到,否则就会错失趁乱混入的机会。
越往前走,气氛越诡异。
安德胯下的坐骑不安地躁动,似乎不愿靠近那片令人生畏的血腥之地。
梭伦和布兰修法明白此刻装扮的身份不能太招摇地策马飞奔,好在神殿骑士都无暇关注琐事,让他们有了相对自由的活动范围。
无论在国王还是侍卫看来,这都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可他们没想到战况竟然如此惨烈,血流成河,随处可见残肢断臂,流淌的内脏很快聚集起苍蝇。收殓尸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最后神殿骑士们只是将仍然活着的轻伤者带走,留下重伤濒死的人在原地等死。
他们对自己人也如此残忍无情,丝毫没有同胞战友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