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不论何时,也不问缘由……”梭伦沉思片刻后说,“既然信上写着请求诸国、诸城及各地神殿、圣堂、教会、庙宇,也就是说压根不和我们商量,已经派人前往各地了。”
“是的,陛下,看来是这么回事。”
“你还坚持他们绝无恶意?”
“我从未这么说过。”提达冷静地回答,“我只是说,凡尔杰卡主祭本人十分虔诚,至于虔诚之人到底有没有反逆之心很难说,毕竟他们侍奉的只有天上的神。若您表现得足够虔诚,暂时也能相安无事,但必须派遣人手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
“好吧,那就由你来安排。”
提达躬身答应,国王又问:“露朵在哪?”
“公主殿下正在上古文课,差不多该结束了。”
“听说聆听之子都有一张恐怖残缺的脸,在城中千万不要让公主见到。”
“是。”
趁还有些空闲,梭伦决定去看看女儿,再和小公主一起去看望怀孕的妻子。
露朵公主差一个月满七岁,是个长着一头红金卷发,碧蓝眼睛的小女孩。
梭伦来到教室门外,听到女儿以柔软稚嫩的声音读着拗口的古都语。这复杂的语言小女孩学得很认真,还经常被古怪的发音逗得咯咯直笑。
梭伦耐心地等她下课,老师是一位名叫派拉的年轻学士,也是提达的学生。他学识渊博、过于英俊,再过几年或许会让公主分心,但就目前来说,梭伦对他相当满意。
“父王!”课程结束后,小公主一下跳到父亲面前,“给我讲故事!”
梭伦把她抱起来,亲吻她的脸蛋。
“等一会儿再讲,我们一起去看望你的母亲。”
“就讲一个。”露朵说,“可以一边走一边讲。”
“好吧。”梭伦不忍拒绝,“你想听什么?”
“女神的故事。”
“女神的故事还没听够吗?”梭伦心想,他疼爱的小女儿也对天上的神敬爱有加。抛开信仰不谈,万物女神的诸多故事确实引人入胜,千百年来源远流长,无数歌手和诗人为她创作了数不清的歌谣和诗篇。
“这次讲什么呢?”
“就讲女神把生命赐予蛇的那段。”
“你不怕蛇吗?”
“不怕故事里的蛇。”
“帕涅丝女神是万物的主人,传说她将生命给予所见的每一个生灵,其中就有海中的蛇。”
这些故事在很久以前是照顾他的奶妈和侍女说的,每个人的故事都有不同之处,有的人说女神给了蛇生命,孕育出人首蛇身的海妖。有的人说,得到生命的海蛇化为海中的巨蟒,时而为商旅护航,时而掀翻海盗的船只。还有的人说,凡是得到生命的动物最终都拥有与女神一样美丽的外表,再也没有飞禽走兽的模样。所有的故事里只有女神平等爱着一切生灵这件事是不变的。
“海中的女神名叫娜加。”
“对,但娜加也是帕涅丝女神,是她在海中的化身。她还是洁净之神蒂莫、春耕女神艾瑟尔、智慧之神弥斯拉,战争与技艺女神兰提,还有誓言与契约之神……”
“卡塔罗塞。”小公主一一背诵万物女神所有在人间的分身,她天赋如此,梭伦十分欣慰。
这么多神祇之中,唯独缺了掌管疾病、衰老和死亡的神。因为生命和死是抵触的,即使是万物女神也无法从“死亡”手中夺回生命。
想到故事中那个令人恐惧的恶神,梭伦觉得至少在女儿的童年不应该听到他的名字。
“所以呢,女神把生命给了海蛇,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海蛇变成人,但依然保留着海中妖类的习性。他们长得十分美丽,血中飘散着蛊惑人心的香气。蛇族不会衰老,但可以被杀死。他们死后,身体渐渐硬化,皮肤被坚硬的鳞片覆盖。这些鳞片在有光的地方散发出五彩斑斓、绚丽夺目的光彩。因此,国王和王族的陵墓中常会有蛇族作为陪葬品,将他们的尸体摆成掌灯雕像,再用令人失魂落魄的蛇血熬成灯油,防止盗墓贼的光顾。”
露朵想了一会儿说:“好可怜,是哪一位国王的陵墓?”
“这只是故事,现在没有蛇族了。”
“他们都在国王的墓里。”
梭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的父亲——路因先王的陵墓中是有蛇族雕像的。不过据他所知,那不过是手艺精湛的工匠雕刻出来的仿造品罢了。
有蛇一族的故事,和所有神话故事一样,不过是万物女神传说的一部分。
而已。
第21章 朝圣者
晨曦的海面犹如一大块碧蓝通透的宝石,靠近浅滩的颜色则渐渐转为绿色。
比琉卡和九骨沿着海岸边的树林走,渐渐远离落星内海的港湾,往赤里内陆而去。
天气不冷,风中仍有煦煦暖意。
自从开始练习弓箭和狩猎,比琉卡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沿途草丛中的些微响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虫的振翅、鸟的啁啾、水蛇游过草丛的悉嗦声、枯叶飘零、草木萧萧,以及半空中时有时无的微风拂过。
这些无关紧要的声音围绕着他,吸引他主动去倾听,有时明明白天已经疲惫不堪,夜晚露宿时依然会被微不足道的响声惊醒。
好在离开罗夏港后,他们没再遇到神殿骑士和乌有者。
短暂的平静并不意味着永久安宁。这一点,九骨和比琉卡都心知肚明,只有灰檀木毫无烦恼,踩着轻快的步伐在林间散步。
中午时分,比琉卡听到路边传来了脚步声。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最后在杂草间的小路上看到一个拄着粗木拐杖的旅行者——他几乎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背着沉重的行囊,看起来却并没有值钱东西,不知道要去哪里。
比琉卡让开路,老人经过时向他看了一眼。
虽然只不过是陌生人无意的一瞥,比琉卡却也难掩心中好奇。
“那是朝圣者。”九骨说,“从各地前往幽地的信徒。”
“是要一直走着去北方吗?”
“是的。”
“要多久?”
“像他这样走可能要几年。”九骨想了想说,“我也没去过,听说那里的山路常年被冰雪封闭,很多人冻死在路上。”
有的人搭上性命、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圣地。
比琉卡的心情有些低落,仿佛看到了这个老人因为体力不支、饥寒交迫倒在雪山下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望着九骨的背影,快步追赶上去。
白天他们轮流骑马,九骨的旅程没有终点,因此只是按照那张老旧的羊皮地图走。因为在罗夏港的宝石商人那里换了一点金王,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九骨答应比琉卡在下一个市集上替他买一匹马。
“我可以走路。”
比琉卡的眼睛下总有些抹不去的黑影,有时坐下休息会突然睡着,随后又被四周风吹草动的声音惊醒,最近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向九骨提问了。
然而这一天看到了踽踽独行的朝圣者,他又忍不住问:“为什么他明知会死还要继续走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在那里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吧。”
“你真的不信神吗?”
“不是不相信有神,只是不信任神是唯一的指引。”
“那么你相信神谕吗?”
“不怎么相信。神谕不是神亲口说的话,经过其他人的口传之后多半就成了谎言。”九骨说,“在古罗利丹与罗南相交的灰石谷地中长着一种叫血毒草的东西。把它连根拔起,泥土下是血红的根茎。用这种根茎挤出来的汁液和香料混合做成熏香蜡烛,燃烧时的烟雾会令人神游天外和天上的神祇相见,甚至还能让神降临到自己身上。”
每个神殿都有这样的祭司,他们接受信徒供奉给神的财物,走进点满蜡烛与熏香的房间。信徒在耐心等待,直到祭司把神的旨意带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