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他把手伸向身后,推了珠岛一把。
有个骑士背着弓箭。有弓箭手。塞洛斯心想,真麻烦,他讨厌弓箭手,虽然他自己也擅长射箭,但正因为如此才更明白战斗中被人瞄准的烦扰。必须先干掉那个人。
他转向前方的弓手,迎面而来的人察觉到他的举动已经拔剑。塞洛斯视而不见,半途突然狂奔冲向目标。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某人的喉咙,拔剑、猛刺,对方虽有几分防备之心,但塞洛斯相信他绝没想到会有人一言不发就朝他的要害刺杀。
剑尖传来命中的触感。塞洛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唯有剑是悉心呵护的对象。他的剑毫无阻碍地穿过弓手的喉咙,一击得手又毫不犹豫地抽回,没有回味杀戮带来的快意。两边的骑士已经举剑朝他猛砍,转瞬间就能把头颅砍得血肉模糊。塞洛斯双手握剑挡在头顶,没有硬扛,反而曲腿躬身往马腹下方躲去。尸体落在他面前,他冲出重围,立刻返身回来对准追赶的人小腿劈砍。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马的惊叫,塞洛斯早已经在对付另一个人。
队伍乱成一团。
必须杀掉所有人,否则不但任务彻底失败,还会波及多龙城和弗雷奥公爵。不过塞洛斯很难说先动手杀人就是为了任务和忠诚,他对风险的判断从未有错,先动手还有机会干掉六个人,等待的结果只会落于下风。
塞洛斯抢到一匹失去主人的黑马,翻上马背后猛踢一脚,冲刺着往一个黑衣骑士冲去,对方的剑挥来,他侧头躲过,留下一道划伤和一串血珠,骑士却被他的剑锋从喉咙划到耳根。
还有两个,以及一个面具怪物。
突然,他右手一震,疼得厉害。
一支黑色的箭戳进他的手背。
还有一个射箭的吗?
塞洛斯回过头来搜索。
他真的很讨厌弓箭手。
第59章 神之血
黑羽箭来自另一个人。
他在第一个倒下的骑士身旁。塞洛斯斩杀对手时没留意他伸手扶重伤同伴的举动并非出于照顾,而是取他握在手中的弓箭。
很好。
塞洛斯心想,他们是同一类人,只顾完成任务,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对这准确狠毒的一箭,塞洛斯由衷赞许,几乎和自己在风语森林中射出的致命一箭不相上下。他把剑换到另一只手上,左手虽然不及右手灵巧,但也不是毫无战斗力——射箭时,他用的就是左手拉弦。
塞洛斯训练自己的左手,只为了应付现在这样右手受伤的情况。意外何时会发生,他无法预料,但如果发生了如何应对却可以事先设想。他的对手习惯从右侧进攻,始终在防备右方的剑光,塞洛斯催动马匹横冲直撞,与右前虎视眈眈的骑士擦肩而过,反而一剑击中左侧朝他围堵的人。
他的马快了一步,对方的剑只到他背部,他的剑却已划过对手的眼角。
塞洛斯手腕用力,剑身平扫而去,顿时鲜血长流,一颗眼珠随着长剑抛向半空。然而对手的剑终于还是砍伤了他的后背,塞洛斯不顾疼痛继续疾冲,剩下的骑士以为他想突出重围逃跑,可他又出人意料地调转马头回来冲杀。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的目的是杀人,而且不止杀一个,要把他们全杀干净。
重伤的人、轻伤的人、死去的人,鲜血浸染小路。
塞洛斯的剑和最后一个对手撞击、弹开,不断重复,声音响彻四周。神殿骑士右手挥剑,在力量上略胜一筹,但塞洛斯的左手依然灵活,好几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致命进攻进而反击。
神殿骑士的剑高高举起,朝塞洛斯猛砍下去,双剑交击,防守者的剑锋“当”一声折断了。塞洛斯侧头躲开,对方立刻准备再砍第二下把他送去死之国。塞洛斯忽然从马上朝他飞扑。两人一起滚下马背。塞洛斯紧紧勒住对方,几次翻滚后把手中的断剑戳进骑士的脖颈深处。
站起来时,他气喘吁吁,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拼命与人搏斗。五十个山贼杀了一个神殿骑士,他独自一人杀了六个,即是侥幸,又不全是。
塞洛斯等自己喘息平稳后,捡起神殿骑士丢在地上的剑,转身向乌有者走去。
这个怪物竟然没有逃走,是因为脱离了骑士队的护卫根本无处可去,还是他本身不惧死亡?
塞洛斯向他看了一会儿,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拖下来。乌有者既不抵抗也不挣扎,但塞洛斯还是察觉到他的恐惧。肉体最为诚实,他可以忍住不尖叫不求饶,但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栗和冰冷。这样也好,要是他哭泣求饶反而会让人很不耐烦。
塞洛斯利落地一剑砍下他的脑袋,鲜血洒在草地上,和其他人的血混在一起——其中也有塞洛斯自己的血。
他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手中沾血的长剑。这把剑来自神殿骑士,剑柄漆黑,雕刻成黑羽翅膀的模样,握起来并不顺手,分量却刚好。
塞洛斯擦干剑身的血,把它收为己用,然后转头去找珠岛。
他以为这血腥一幕会让鸟族害怕,毕竟杀土匪山贼还可以说是自卫,杀这些骑士对他而言却是毫无来由的灭口。然而,他看到的却是珠岛对周遭一切血腥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凝视他的模样。
塞洛斯与他对视——他也是个怪物吗?漆黑的旅行斗篷遮盖了他的四肢和脸庞,除了那对漂亮的绿眼睛之外,他站在尸堆血海中的样子宛若死神。
有那么短短一瞬,塞洛斯似乎感到一阵悲伤。可这种感受太陌生,以至于他不太确定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悲伤。为什么?
他的右手一阵疼痛,黑羽箭还戳在那里。他伸手去拔,反而又掀起撕心裂肺的剧痛。原来是箭头卡在两根掌骨之间的空隙。塞洛斯握住箭身用力往前一戳,直到箭头从手掌的另一边完全穿出,然后用剑砍断箭头,拔掉细长的箭身。
“走吧。”他冷冰冰地命令。
珠岛无言地爬上马背。
他没有判断错。
骑士队里有乌有者,乌有者是神之子民,有鸟一族则是远古遗族,同样拥有神之血的二者会有凡人无法听到的回鸣。弗雷奥公爵正是因为乌有者要进入多龙城才会让他把珠岛送走。
他没有犹豫,这很好。
塞洛斯心想,他不但做了正确的决定,而且不负所托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有些烦闷,这是以前完成任务后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遗漏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突然,他受伤的右手被人轻轻握住。
塞洛斯本能地想抵挡,却发现是珠岛骑马赶上来,捧住了他的手掌。
拔出黑羽箭后的伤口恐怖而丑陋,一个巨大的血洞,血肉模糊,几乎已能看到骨头的模样。塞洛斯不是钢铁兵器,无论如何,受伤依然会让他感到疼痛。如果没有及时有效的治疗,这个血洞可能会让他的手不复从前的力量与灵巧,可他却连血都没有止住就开始踢马赶路。
是这个血腥的地方让他恶心吗?
他看过更恶心的战场,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开膛剖腹的死尸不计其数——他第一次知道一个瘦弱的孩子也能流出那么多内脏,甚至还好奇地分辨了一下那都是些什么器官,他看到微弱跳动着的心脏被狗啃噬。
既然不是恶心,那是什么?
塞洛斯的心头又涌起当初珠岛割破脖颈传出血之音的怪异感觉——无比温柔和美妙之中自有一种恐怖。这个外表美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怪物,为什么对血如此执拗,无论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塞洛斯忍不住想,珠岛从他的血中听到了什么吗?
有的故事里说,有鸟一族靠血之音交流,因此不必开口说话。他们的血中有天籁之音,那么普通人呢?是否眼前这个最后的鸟族也听出了他血中的焦躁、不安和恐惧。
塞洛斯抽回受伤的手,把珠岛推开,膝盖顶着马肚子催它快跑。
他心乱如麻。
珠岛默不作声地紧随其后。
这副模样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会引人生疑,塞洛斯避开大路,在有溪流的树林中穿行。等到四周无人的溪边,他脱掉甲胄,把染血的衣服也一并脱下,用冰冷的溪水清洗伤口和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