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忽然间,他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不是死去的克罗穆,那家伙脑袋上的火已经快灭了。
赫路弥斯猛然回头,看到夏路尔举着火把,对准自己残缺的脸按下。
“夏路尔!”他飞奔而去,差点摔倒,跑到强忍剧痛不停颤抖的少年跟前抢过火把问,“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夏路尔原本就伤痕累累的上半脸被烧灼了一片,赫路弥斯无从下手,一时难以抑制心中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啊?”
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
夏路尔是为了不再让人认出他是乌有者,是聆听之子,是神的孩子,这样他们经过城镇和村落时就可以大方地假装成兄弟。
——我的弟弟很可怜,小时候因为失火被烧伤了脸。
他是为了我。
赫路弥斯抱着他痛哭起来。
第71章 希望之光与灾厄
他叫这只小山鹿白光。
它有雪白的皮毛,和它的兄弟姐妹都不同,冰雪似的皮毛在阳光下犹如镀了层银辉般闪闪发亮,靠近后臀的位置还有几片花瓣形状的斑纹。
它跑起来像闪电,一眨眼就消失在树林深处。
比琉卡第一次看到它就被那种非同凡响的美貌吸引。他想打到它,把那张美丽的小鹿皮送给九骨当礼物,可不管他如何小心翼翼地接近,每次一举弓箭就会被发现。
好在它必定在这座岛上,只要每天去树林就能再次遇到。
比琉卡不知疲倦地追逐白光,一次次和它周旋交锋,但没有一次能伤到它。
它像一个猎人们终生追逐的目标,永远在眼前,也永远无法轻易达成。
今天,他又看到了它。
小鹿在林间散步,低头嗅闻青草间的野花。
比琉卡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慢慢靠近,寻找便于射箭的地方。他知道稍有动静,这个机灵的小家伙就会立刻拔腿飞奔。它在林中穿梭时如此迅捷,比琉卡连视线都很难跟上,更不必说射中目标了。
他挪到一棵树后,在树与草丛的缝隙间悄悄举弓。
微风吹过,掩盖了草叶晃动的磨擦声。
比琉卡搭上箭,拉开弓弦。为了得到完好的鹿皮,他瞄准的是头部。这个距离,只要能准确地把黑羽箭射出去,他就有把握一箭射穿猎物的头颅。
然而他把弓拉到极限,正要放手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小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跳进矮树丛,几个纵跃已经不见踪影。
“小家伙。”比琉卡失望地收起弓箭,擦了擦因为专注而发痒的脸颊,往响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小家伙这个词让他忍不住露出微笑,在九骨眼中他也曾是个小家伙,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需要对方时刻保护的孩子了。
几个月过去,他除了打猎之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练习剑术上。九骨从一开始站在原地不动任由他进攻,到现在偶尔也需要打起精神认真和他较量几回合。
不过比琉卡并不满足,他不但需要保护自己的力量,还需要保护别人的能力。有时,因为过于疲惫,他就直接躺在木屋外的空地上睡一觉,醒来总会发现身上盖着温暖的毛皮毯。有时,他也会和九骨一起盖着毯子在木屋里睡,他们的气息混为一体,再也难以分开。
他喜欢这张新毯子的味道,虽然远不如纳珐送给他的熊皮毯那么大而漂亮,却包含了所有和九骨在一起的温暖、爱以及回忆。
回到木屋后,比琉卡看到九骨正把刚砍倒一棵树拖到空地上,用斧子修去多余的枝丫。
“你惊走了我的猎物。”他小声抱怨。
九骨朝他笑了笑:“是吗?你还在追那只小白鹿?”
“是的,今天它也很机警,听到树倒的声音一下就跑得不见了。”
“你总有一天会追到它,你既聪明又有耐心,已经是个出色的猎人。”
“不,我不是。”比琉卡说,“我还是和你不一样,你的老师,那个流浪骑士教了你多久?”
“好几年。”九骨说,“只有几个月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
“我没有好几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们看来确实能在小岛上度过“末日预言”的那一天,但他的心中隐隐有种忧虑,似乎总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未来的灾难,告诉他这样一起生活的日子不会长久。
“你在担心什么?”
九骨把他拉到身旁,伸手摸他的头发。
比琉卡的头发长长了,用藤蔓上韧丝编的绳子绑在脑后。他的头发柔软光滑,淡淡的蜂蜜色,在阳光下显得年轻又漂亮。
“我担心……”比琉卡抱住他的手说,“算了,你要这棵树干什么?”
“你说要早一点开始造船,我就想先试试看。”
比琉卡一直在催促他造船,并不是因为想那么快就离开小岛。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里和九骨相守到老死。可是,他同样深知不能让九骨一直停留在这里。最近九骨的噩梦越来越频繁,有时比琉卡深夜醒来都无法把他从痛苦的梦中唤醒。
比琉卡不知道九骨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与神、先贤、远古遗族和誓约有关的梦都是身临其境、真假难分的。梦中的痛苦未必不是真正的痛苦,甚至会比现实中的痛苦更强烈。
他无法进入九骨的梦,也无法分担他的苦痛,所以应该尽快造好船只,做好随时能离岛的准备。
外面的世界虽然危险,但只要和九骨在一起万事都会迎刃而解,他不希望所有痛苦全由九骨一个人承担。爱虽有多少之分,却绝不是一方痛苦一方享受,即使是心甘情愿的付出,对另一个人来说也不公平。
九骨承认这是爱,所以他想要的不只是几百天的无忧无虑,他答应会和比琉卡一直一起旅行。
“造艘大一点的船,没准我们可以坐船从镣铐湖找到入海口。”比琉卡说,“先载上灰檀木和萤火,再去毒牙湾,去海上找有蛇一族的海岛,去角尔找有鸟一族的波艾大树。”
“那要很大的一艘船才行。”九骨说,“灰檀木不喜欢坐船。”
“我好想它。”
比琉卡喜欢自己挑选的萤火,但每次思念时,首先想到的依然是灰檀木。如果能再次踏上旅途,这匹贪吃爱玩又会生气的马儿也是不可或缺的旅伴。
他们花了半个多月,只造出和“木桶”那条破船差不多大小的船,把它放入湖中后很快就进水慢慢下沉。
“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
九骨把船拖上来检查漏水的地方,比琉卡坐在岸边开心地笑。九骨在他心目中一直无所不能,所有麻烦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现在为一艘小船烦恼的模样既陌生又可爱。
比琉卡越笑越开怀,九骨放弃那艘无法浮在湖面的小船来到他身旁,将他按倒在红石滩上。
“我不笑了。”比琉卡的嘴角还挂着笑意。他没有觉得自己能和九骨势均力敌,就那样毫不反抗地顺从地被轻轻按在地上。他喜欢九骨对他做的每一个举动,如果他们能再更亲昵一些就好了,如果所有烦恼和灾祸都不存在更好。
比琉卡抬起头,亲吻九骨的鼻尖。
九骨望着他的双眼,这么近的距离,他们的眼中都映出彼此的模样。
比琉卡忽然又好奇起来,问了很久以前接受幻之血后的那个问题。
“你看到的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是的。”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浅灰色,有一点点蓝。”
“头发呢?”
“蜂蜜色,颜色也很浅。”
“记住我。”比琉卡说,“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变成什么都不要忘记我现在的模样。”
“我不会让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可要是你真的不一样了,我也一定会认出你。”
九骨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未来确实是一团迷雾,犹如无名之主的吐息一样令人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