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接受了远古巨兽的生命,是不是也会变成怪物,到时你就会不认识我。”
九骨握住他的下巴,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
“你会变成狼、鸟还是蛇?”
“变成狼或许好一些。”比琉卡说,“你喜欢鸟吗?如果变成鹰的话,也能继续陪你打猎。我……我不喜欢变成蛇。”
九骨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一定要在这三种里选吗?”
“我不知道,梦里它们全都要把自己的生命给我,说不定我会变成有翅膀的狼,还有条蛇一样的尾巴那种丑陋又凶恶的怪物。”
“这个笑话很好笑。不过你不用接受任何人的生命。”
九骨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你就是你自己,你的生命够用了,你年轻、健康,应该像灰檀木一样去享受快乐和无拘无束的自由。”
“九骨……”
“我不会让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但愿如此。
比琉卡的眼前却浮现出乌有者的模样。
他或许不会变成狼身鸟翅蛇尾的怪物,但古都神殿如果抓到他,为了聆听神谕遗言,是不是也会把那些他们认为并不需要的“感觉”夺走。
他和九骨紧紧相拥,感受这一刻的温暖。下一刻,九骨就把他推进湖里。
比琉卡惊慌地挣扎,九骨游到他身旁把他搂在怀中。
“为了将来离岛的时候考虑,不只弓箭、剑术要好好练习,游泳也得学会。”
天气不冷,湖水还有些暖意。
比琉卡在九骨的引导下,感觉湖水在将他托起。他想起很久以前狼头船长说的话:海浪把你抛到半空,再从底下接住你,就像你老妈哄你睡觉一样那么温柔体贴。
“那是不是白光?”比琉卡指着远处树林里的一点白色问。
“好像是。”
“我要抓住它。”
比琉卡想游到岸边找自己的弓箭,但一转眼,绿油油的树林中那一抹白光就不见了。
他的心情犹如水面一样动荡不已,那白光,那白光……
像不像他心中的希望之光,总是稍纵即逝,总是追逐不到。
九骨把他托到岸边,他爬上岸,九骨又替他拧干身上的湿衣。
他最爱的人是不知道未来的凶险吗?
不,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他想把最快乐的日子留在彼此心中罢了。
比琉卡觉得不是自己多心,他确实听到了灾厄的声音。
第72章 伤痕
船最终还是造好了。
没有那么大,和来时的小船差不多,也无法载得动灰檀木和萤火。
小船十分简陋,到处是修补的痕迹,比琉卡却十分喜欢,并且学着九骨削木头的样子,用匕首刻了个兽首放在船头当破浪神雕像。
九骨看到他的得意之作,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动物?”
“不是狼、鸟和蛇。”比琉卡说,“都不是。”
“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比琉卡看看船头那个五官歪斜、姿态可笑的雕像,终于忍不住笑了,越发觉得这条两人合力造出的小船可爱得独一无二。
平静安宁的岛上生活继续着,即使到了冬天,气候依然如春日般温暖,不但遍地花草,树林里的动物也丝毫没有过冬的迹象。
比琉卡发现九骨的噩梦减少了,但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像个细心的观察者,除了每天追逐小白鹿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在关注九骨的一举一动。
他觉得九骨日渐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但无论他如何观察,九骨也很少在清醒时流露痛苦。
比琉卡看到他放在木屋架子上的刀。
这把刀是远古巨兽的肋骨,刀上的石头是血和泪。比琉卡一直认为“血泪之一”是最适合九骨的武器,其中的故事和盟约意味深远而令人唏嘘,可现在他只觉得这把刀是一个诅咒,是一副枷锁。
刀斜倚着木架,比琉卡把它拿起来捧在手中,手指碰到刀刃时,立刻听到巨兽的嘶吼。这是他以前触碰“血泪之一”不会听到的声音,像垂死野兽绝望的嗥叫,又像警告威吓的咆哮。
比琉卡有一阵冲动想把它扔进湖里,但他知道盟约和诅咒不会因此消失,反而会以更出人意料的方式伤害九骨。
他把刀轻轻放回去,转身离开屋子。
九骨既不在屋外的平原,也没有去树林。比琉卡跑向山涧,看到溪流时就像追逐小白光一样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
九骨正用溪水擦洗身体,流过背部的水落回小溪中却变成了红色。
比琉卡看到他背上那三道无名之主留下的伤痕正在流血,旧伤仿佛又被利爪撕裂了,比原来伤得更深,伤口中隐约能见到白骨。
比琉卡的心揪起来。
骗子。
他说过不会隐瞒,说过会把一切都和他共享,但是却独自忍受这样的折磨。
比琉卡趁眼泪还没落下之前飞奔过去,从背后抱住九骨的肩膀。他不敢碰那些伤口,那不是普通的伤痕,不履行誓约就永不消失。
九骨背上的肌肉和骨骼有一瞬间紧绷僵硬,很快又变得松弛。
“快把眼泪收起来,你要向我证明自己不是孩子就不该这样撒娇。”
“我没有哭。”比琉卡说,“你骗我。”
九骨正要说话,比琉卡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不害怕吗?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旅行,要去很多地方。你还说如果违背誓约的后果越来越严重,到了不得不再次启程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你为什么骗我,是因为不管我怎么长大,永远比你小几岁吗?”
“我没有这么想,只是现在还没到必须离开的时候。”
“还有多久?剩下的时间,你打算就这样每天流着血,每晚做着被撕碎的梦来陪伴我度过?”比琉卡让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我拿起血泪之一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你不会因此而死,所以你也知道对不对?你知道违背誓约的后果只是无尽的痛苦,但死亡不会就此降临,无名之主要求你继续行走,不在一个地方驻足。所以你才想出这样的方法躲避追踪,为了……”
比琉卡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为了让他学会保护自己的技艺,练就能够抵挡一切的力量。
就像他的老师曾经教导他的一样。
九骨用一根手指接住他挂在眼角的泪。
“小时候我也和你一样爱哭,总是问东问西,不安又脆弱。但你比我大胆得多,我不敢咬我的老师。”
“我很难过,不要惹我发笑。”
“既然还能笑,那就不算太难过。”九骨把打湿的布给他,“帮我把血擦干净,别仔细看那些伤口,反正很快就会痊愈。你猜得没错,无名之主不会让我流尽全身的血死去,只会反复撕开伤口再让它愈合。”
比琉卡偏要去看那几道伤,他要看清每一道伤口对九骨的伤害,告诫自己这一切是为什么而造成。即使九骨不会因此丧命,但噩梦和痛苦总有一天会让人走向崩溃。
“我们明天就搭船离开。”比琉卡说,“我要去找灰檀木。”
“还记得洛泽说过的话吗?”九骨问,“无名之主的幻之血已经衰弱,到了第三年要加倍小心。”
“我记得,我记得每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旅途中匆匆而过再也不见的人,他们的话我都记得!我出生时,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弥尔村那么大,后来安戈叫我离开,我才发现外面如此广阔。但是,是你让我明白广阔所包含的意义。我是自私的家伙,无法忍受你的笑容下掩藏着这么巨大的痛苦与代价,想到你的伤痕和噩梦,我没有办法再像一无所知时那么快乐。”
“那么离开小岛后你有什么应对的计划?”
“和以前一样尽可能地避开神殿骑士和赏金猎人,去地广人稀的地方,去没有神殿的地方。整个兰斯洛可去的地方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