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猎鹿人汗颜,“这种丧气话甭说了,有没有啥好玩的?”
众人纷纷道:“庄主的继任仪式在今儿下午举行,我得去凑凑热闹,听说砾城的陆城主也会参加。”
“继任?谁继任?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有差别吗?反正咱们也分不清。”
“你们还敢去凑热闹,没听说吗?寻沧旧都又闹妖了,先是收容司爆炸又是井水变蓝的,一群杀人犯都跑到咱们栖鸿来啦,那群虹使可是作恶多端,你们也不怕凑着凑着热闹把命给凑没了。”
“大哥说得对,不光是那群杀人犯,说不定烈虹真的要卷土重来呢,听说寻沧旧都已经被偃人搞得串了窝了!上天已经开始降罚了,偃人的蓝血本就不详,现在更是一沾就完蛋了,现在人群里不止有杀人犯,还有这种会传播烈虹的蓝血妖邪呢。都是上天要惩罚这一团糟烂的世间啊。”说话者双手合十。
近日里关于偃人传染烈虹的言论甚嚣尘上,更有甚者将其直接辱骂为蓝血妖邪。
但有不信的,一人嗤之以鼻,“上哪听来的!我以前就看你整天神神叨叨,原来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啧啧,瞧你怂得那样,管他杀人犯还是那什么蓝血妖邪,来一个我杀一个!”
猎鹿人知道这人外强中干,讽道:“你遇到哪个都是刀还没拔就凉透了。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仔细一查都不是咱们栖鸿的人,都是收容司的逃犯。”
有人反应过来,“……日沉阁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三日前刚来的栖鸿,尸体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出现了。”
这时,老板端着羊肉与烧酒走近,边上菜边压低声音说道:“嘿!别说收容司的事了,没看见角落里那俩人吗?生面孔,阴沉沉的,只喝酒不出声,坐那儿半天了!”
众人蓦地静了,都半遮半掩地朝着角落里打量,那里坐着两个人,一身衣装皆厚重破旧,棉絮几处外露还有些不合身,面目掩在火光阴影里晦暗不明,沉默得不引人注意。
众人本吆二喝三的,忽而噤若寒蝉,倒显得不同寻常,那两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缓缓转过脸来。
视线交接的一刹那,阴鸷的目光让猎鹿人脊背一寒,他猛地转回头,欲盖弥彰地举杯,“喝酒喝酒!”
“喝酒!”
猎鹿人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他脑海里还残留画面,那破旧棉絮里分明夹杂着冻结了的血迹。这两人身上的衣物这样不合身,恐怕是杀人越货掠夺来的。
角落里,两人身侧弯刀悄然出鞘。
洞中蓦地陷入死寂,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隐隐地,洞口传来一阵声音,吱嘎吱嘎,踩雪而来,艰难缓慢。片刻后,一个单薄颤抖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店家……我可以……可以进去避避雪吗?”
老板望去,只见洞口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可怜见的,赫然是冰天雪地里无处可归的叫花子,已经冻得说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扶着洞口石头,已经几欲倒下。
“快快,进来进来,”老板招手,“坐到火堆旁边来。”
乞丐的膝盖大概也被冻得不轻,走近火堆时只能一步一步地挪,短短十几步路,他走得僵直而缓慢,木偶人似的惹人发笑。
“来,喝点酒暖暖。”老板递过去一杯烧酒。
乞丐在火堆旁弯着腿蜷缩成一团,接过时连连道谢,酒杯捧在手中,却一口不喝,反而朝着烤羊脸也不转。
老板隐隐觉得,那蓬乱头发下的一双眼在死死盯着那滋滋冒油的羊肉。
果然,下一刻,听见那乞丐颤巍巍问道:“老板,我可以吃一口吗?”
“死叫花子,让你进来有酒喝已经不错了,还想吃肉!”老板啐一口,抬手指指角落,那里的石碓上有一把匕首,“刀在那,自己割吧!”
老板虽然手指着匕首,但眼睛仍若有似无地往角落里那两人身上瞟,一个突然闯入的乞丐并没有打破危险暗伏的氛围,猎人们噤声喝酒,角落中的异乡人刀未归鞘,火光映照中刀刃闪着血光。
一触即发的危机。
洞中所有人都在无声暗涌中僵持着,只有那个乞丐无所觉,还在往角落靠近,为着一块烤羊肉,要去拿石碓上的匕首,不知自己一条贱命已经危在旦夕。
角落里那两人看那乞丐慢慢靠近,路过桌旁时,其中一人突然伸出条腿来——
那乞丐本就腿脚不利索,仅有的一点反应力被贪吃欲望覆盖,腿骨与脚腕相撞,他立刻就向地面扑去。
众人眼看那可怜的叫花子就要被绊倒在地,作恶者鼻孔里喷出一阵轻蔑的气,含蓄地笑了几声。
可预期中的摔地闷响没有响起,那乞丐慌乱中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猛然前倾的姿势被减缓一半速度,乞丐一伸手,恰好将那石碓上的匕首一把捞过。
那人衣领被忽然勒紧,心觉不对,立刻将刀全然出鞘,刚要去拔,只觉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一个声音在耳畔亲昵响起,“抓到你了。”
乞丐已然在将倾之势中借力转到他身后,新鲜到手的匕首利落划过喉咙。
喉管被齐整切开,惨叫声被那只手堵回了嘴里,迸射出的血液瞬间热了对面人的脸。
看得清同伴破开的皮肤肌理,惊恐的眼球凸出到眼角几欲裂开。
乞丐的嘴角勾着,匕首还在毫不留情往深里摁。
猎鹿人惊得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喃喃道:“我靠……快跑,快跑……”
不用他说,一刹间,众人骇然起身,砰地桌椅翻倒,酒杯落地溅起酒香。
对面人更是万分骇然,看着同伴在抽搐中死去,乞丐衣袖遮掩下的手,此刻握着匕首刀柄,风雪中本该被冻得青紫才合乎常理,此刻却诡异地莹白如玉,他立刻在一片猩红中拔刀就向那乞丐批头砍去。
乞丐侧身轻巧躲过,一把年轻嗓音颇为不耐烦,“别急啊,马上就到你。”
对面人在乞丐抬头的间隙里看清了蓬乱发下的模糊轮廓,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是你……是你!!!”
那乞丐将乱发一把捋上去,人畜无害一张笑脸,“是我!开心吗?!”
对面人转身就发足狂奔。
“大哥你可别跑了,就剩你一个,我就能交差了。”星临撑着桌面翻过。
对面人跑得更快了,拼命地迈动双腿,却没往洞口方向,反而是临近石壁时,冲着墙就一头撞去,星临伸手捞住一片衣角,“嘶啦——”一声衣料撕开,对面人竟直接消失在石壁之中。
星临在石壁前握着一片衣角呆了两秒,转头和一帮瞠目结舌的猎人面面相觑,干笑两声,道:“真拿奇怪的虹使没办法,是吧?”
他手里还拿着那把割喉的匕首,耸肩时,猩红鲜血滴落在地。
有人如梦初醒,“愣着干嘛!杀人啦!!快跑啊!”
霎时间没人顾得上外头正风雪交加,都手脚慌乱地往外跑。
星临在一片混乱中解释,“这,真对不住,我欠钱还债罢了。”
不愧为猎人,身强体壮地在暴雪中也跑得飞快,一阵纷乱黑影伴着叫嚷声消失在洞口雪幕中。
“外面雪还很大,他们会迷路吗?”星临摆出担忧模样,看向洞中最后一个活人。
店老板瑟瑟发抖缩在桌子下,看那还热的尸体发着愣,闻言转过来脸一脸呆滞,根本没听见星临说什么。
星临见没人搭理他,挑挑眉,拎起一只坛子以酒洗刀,片下一片烤羊肉放嘴里嚼了嚼。
“难吃啊老板。”
那店老板看他皱眉就一阵惊慌,尤其衣领上的血还热,“对不起对不起,下一次我做得好吃一点……”
星临从尸体怀中摸出钱袋,认真点点头,“是得做得好吃点,这烤得也太老太柴了,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卖钱呢。”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