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也许现在的星临还活在这种绵长的定格中。身后漫天大火只是浓烈的背景色,画中人就在身边。
他忽觉自己之前说的那些永恒都太远,只要能留存这一刻,他也算真正活过一瞬。
一声尖锐的鸣声划破夜空。
是一颗烟花弹,挣脱人马造成的混乱牢笼,直飞天空。
轰然一声,将自己炸得猛烈而璀璨,碎片绽出满天星月。
云灼勒马短暂停留,回过头看朵死得其所的烟火,而星临在看他的侧影。
“那样的笑,想看一次,不,要看更多更多次。”星临心中有一个声音突然冒出。
云灼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嘈杂里声音又只剩下唇语,“怎么了?”
“没什么,”星临掬出的笑很乖,“看看你。”
这次机器人也有了心愿,可星临记得云灼说过,心愿宣之于口就不再灵验。所以他闭紧嘴巴,不再说那些被人类定义的海誓山盟,学会了在沉默中看他。
大火像是将夜色燃尽,破晓的光渐染天幕,砾城人渐渐从睡梦中苏醒,而城南无悔赌坊无故失火,方才扑灭。日头既出,星月却还尚未隐匿,全城欢庆的蓝茄花宴如期而至。
第109章 误伤
如今的蓝茄花宴已经与六年前大不相同。
第一为举办宴席的场地改变:原本的蓝茄花宴都是在近海的一片岛屿,其日暮时分有晚霞落于海面,目之所及的海与天与岛都是一片瑰丽颜色,因而名为“暮水群岛”。
可六年前的那场烈虹灾祸也在此地发源,在世人眼中,暮水群岛已经成了比寻沧王宫还要令人闻风丧胆的不祥之地。
砾城不得不退求其次,将蓝茄花宴设在城郊一处湖泊之上,因湖心岛与湖边皆蓝茄花遍布而名为蓝湖,于是砾城便以湖光山色为底,湖心岛上起筑楼阁,在缩小的岛上,复刻着传统的蓝茄花宴。
第二个不同,是人们前来参与蓝茄花宴的心境也有所改变。
从前面对一片幽蓝的蓝茄花田,置身其中时只觉心旷神怡,现在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却不禁寒意彻骨。与其说是来参与砾城庆典,其实更像是来纪念六年前那场灾祸,只想向天地祭上一杯酒,悼念六年前深陷血涂地狱的无辜亡者。
不变的是开始的时间一如既往地早。
早到城南无悔赌坊的焦木还在袅袅生烟,城郊蓝茄花宴的入宴渡口便已经开启。
星临出了无悔赌坊,便马不停蹄地前往高修明的府邸,即便如此,窃取布防图与伪造邀请名单还是费去他不少时间,以至于他到达蓝湖湖畔时,花宴的入宴渡口已然被密不透风地把守住了。
星临匿在逆风的山坡上,看着清晨的湖畔蓝茄花团团簇拥,而宴会的铁甲守卫戴着样式统一的石像鬼面在其中伫立,花海里星罗棋布的凶神恶煞,冷硬的铁甲把守着通往湖心岛的唯一泊船处,星临脑内数次预算行动路径,却发现在不惊动任何人情况下潜入花宴,可能性为零。
他心里思忖再三,还是从怀中将黑猫面具拿出,戴上。
此刻再用一次匪深的身份无疑是冒险的,更别提他的白衣袖口还有干涸的血迹。
天色尚早,湖面雾气都尚未散去,却已经有零零星星的人通过渡口,各自乘一只华贵精巧的小船前往湖心岛。
星临通过渡口时理所应当地遭受到怀疑,可由于匪深的身份过于特殊,属于那种质疑不起又谈论不起的那一类,最后的结果便是两个石像鬼守卫与他同乘一船,无异于想要在高修明到来之前看住这位身有疑窦的荷官,确保蓝茄花宴的万无一失。
可惜湖面的雾气过于浓郁。
一艘船乘四人,一位荷官,一位船夫和两位石鬼面守卫,穿过雾气,在湖心岛靠岸时,船夫与白衣荷官统统不见,就连石像鬼守卫也只剩一个。
星临面戴石像鬼面具,身着密不透风的铁甲,一身全新伪装还带着一个陌生人类的体温。
他皱皱鼻子,觉得这铁甲内闻起来有股子难以言喻的酸臭汗味,他伸手向后轻轻一个抛掷动作,纷扬的碎纸片悄然落入雾气中,落到湖面上去,和三具尸体一同沉浮,墨迹遇水洇开得一片混乱。
他撕碎了一张邀请名单,而此刻入宴渡口的邀请名单已经被调换。
替换花宴的邀请名单,是为了天冬和流萤能够顺利进入,而云灼要进入蓝茄花宴,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动作,他只要光明正大地从渡口进入。因为他一直都在蓝茄花宴的邀请首列。
船只靠岸,星临仿着守卫坚实的步伐踏上了湖心岛。
湖心岛的布防要比岸边要稀疏太多,就连湖心岛渡口的迎接人也从铁甲守卫换成了貌美侍女,横舟穿过雾幕,如同穿进了一处极乐仙境,水榭楼台布设讲究,蓝茄花丛更是被摆弄成一处处立体图景。
高修明府邸里那张布防图他看过一遍,分毫不差印在脑海里,他抬头看向岛上楼阁,正气凛然的步伐迈出几步,忽然停住,皱着眉凝滞片刻:是从里到外还是从外到里呢?
他一锤手心,灵光乍现似的,走到一棵树后,俯身拽了朵蓝茄花,开始将花瓣一片片扯落。机器人打算用植物获取一个随机选择。
“里,外,里,外,里,”星临摘完花瓣摘绿叶,“外,里,外……”
“喂!”
忽听不远处一声叫喊,星临顿住,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一位石像鬼守卫伸手指着他,臂上缠着一条蓝色袖带,上面绣着蓝茄花的图样,看上去兴许是位守卫长,他威严一喝:“喂!说你呢!不好好值岗干什么呢?!”
远远过去,只能看出是偌大一个铁甲守卫蹲在湖畔,捏着一朵可怜蓝茄正在铁手摧花。
“蓝茄花宴不是你偷懒耍滑的时候!立刻回到你的位置!”守卫长再次喝道,怒气冲冲往这边走来,“谁让你乱动这花丛的!这是为了宴会观赏特意修剪的!别用你这铁爪子碰它们!”
星临一上岸就被骂了狗血淋头,用一张石像鬼面木楞地看着侍卫长,被越骂越蜷缩,直到抱着双膝缩成一块蔫蔫的铁疙瘩。
“把花梗插回去,赶紧滚回去好好守岗!”守卫长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星临耳朵嗡嗡作响,“你聋啦?!站起来!”
星临忽地伸手入花丛,速度极快地薅了一大把蓝茄花,举在脸侧,抬脸直直看着守卫长,“哈哈!”
守卫长狠狠一怔,看看那团跟狗啃似的蓝茄花丛,又看看星临纹丝不动的石像鬼面,“……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是哪个小队的?编号和姓名报上来。”
说着,他伸手便向星临面部,要将那千篇一律的石像鬼面具扯下来,想要看清这举止奇怪的守卫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星临看着面前袭来的手,倏地伸手抓住,向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拉。
守卫长不可自抑地向着星临倾倒过去,星临闪身躲过,同时流星镖顺着铁甲缝隙走了条不平滑的血线。
“一个。”
疼痛自锁骨而起,侍卫长听见一个压得很低的年轻声音在耳畔轻轻道。
噗通一声,铁甲带着沉重的惯性直接跌进了湖里,一阵气泡翻涌,归于沉寂。
树后的水花声激起几个石像鬼守卫的警觉,他们拔刀出鞘,一步一步试探地靠近那棵树,不出意外地成为几串沉底的气泡。
从外到里开始肃清,偶发的事件已经为星临做出了选择。湖心岛上守卫并不密集,他估计自己可以在云灼到来之前结束任务。他杀人如割草,毫不留情也不知疲倦,上一秒和敌人并肩作战一起巡逻,下一秒就把人拖进草丛了结性命来做草木肥料。
从外到里,从岛屿湖畔到楼阁院落,直到卸了铁甲摸上中央大殿的房梁,将上面布置的暗卫一一解决完毕,蓝茄花宴的布防已经无人生还,花宴宾客们也几乎落座完毕,星临在房梁上找了段舒适的横梁纵观全场——
他看见异族王女已经在宴席的边角处落座,医师换了身一尘不染的白袍侍立一旁,而高修明的位置始终空着,已然天色大亮,这位恪尽职守的花宴负责者却还没有露面,而砾城的两位城主也早已落座,主座位置恰好就在他挑选的这段横梁之下,以至于陆愈希和叶述安的交谈声他听得很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