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星临要笑死了,他体内运转着曾经将他烫伤过的血,能量充沛地在谷底四处乱窜,澄黄光芒追着他一路劈到底。
他逃窜的速度快,那电光也繁密,每一道像是落子布局,一步步密不透风,将他逼进谷底一处分支狭道的死路里。
他步步后退,最后抵上霜晶花遍布的山壁。
澄黄泛白的电光终于进入尾声,最后一道在他面前纹裂,转瞬即逝,留下星星点点的白光残像在视网膜上,新雪一般点缀在欺身靠近的白衣人周身。
星临见势不妙,毫不在意脸面,立刻道歉,“对不起!”他熟练地祭出乖甜无邪的笑,忘记双手合十时的袖口还沾着干涸血迹。
“原谅我。”星临诚恳道。
云灼神色冷冷,“玩够了吗?”
星临小鸡啄米般,狂点机械脑袋。
云灼抓住星临的衣领,神态是无可无不可的莫测。
“你那些根本不能称作是吻。”云灼道。
衣领被提着,星临被迫仰着脖颈,云灼一只手扣住星临的后脑。
两人之间的距离与呼吸一起被吞掉。星临无处可躲,也不想躲。
云灼压着恼怒,将心动包裹得很隐秘,用唇舌,用湿的触感,用不可言说的欲望,全部哺给星临。
像是在被发狠地攻城略地,星临被太多他尝不懂的情绪入侵。
他把亲吻当做激素飙升的游戏,被真正侵入的时候,又措手不及地沉溺在云灼给予的眩晕中。像是有阴险的木马病毒掺入,每一次呼吸交缠都引起异常的颤栗。
他的中枢被这一种颤抖的惊人刺激占据,甚至因来不及处理而疯狂发热。他感到程序异常,编码在身体里被打散成随机反应,他不想这时候当机,太像在云灼怀里死掉。
“闭眼。”云灼的声音都发烫。
一只手覆上星临的眼睛,黑暗铺天盖地,这里像是只有云灼在。
像是捕获一只蝴蝶在掌心,是星临的眼睫在颤,痒顺着云灼的皮肤弥散蔓延。温度无限攀升,云灼仍像吻着一块冰,太透明澄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雾,在侵染一颗心。
那些满溢与空泛,复杂与纯粹,在此刻交融流动,一吻里有残缺也有互补。
眩晕在两人之间传染,一切绝望都在这一刻被赶走。
分开时,云灼将咒语抛还给星临。
“这样才算。”他道。
星临几乎一败涂地,他将额头抵在云灼肩上,喘得剧烈。
明明无情,为什么却总说那些带有永恒意味的话?小心一颗机械心脏还没被人类社会驯服,就率先被驯服在他的吻里。
第65章 山雨
凌驾于肉体凡胎之上的绝对理性,到底傲慢在哪里?自恃高精科技,以为脱离了支配者框架程序的束缚,自此便可不再对人类臣服,爱恨别离,拉扯煎煮,全都事不关己,自信能将感性生物控制在鼓掌之中。可实际操作时,脱离预设的意外发展,从来被不排除。
星临没有被轻易放过,他用这种招数堵住云灼的嘴,没料到被成倍奉还。
他的蝴蝶骨钝角与山石相抵,双腕被箍住,压在那丛生的霜晶花中,他的呼吸乱得不成样子。夜风携着浓雾,也变得不怀好意,往领口里钻,星临锁骨上一层不堪承受的薄汗。
他被机体内部的数据乱流攫住。
混乱。字符支离破碎,乱窜进四肢百骸。疼痛阈值也临阵倒戈,痛楚和欢愉全部混乱——
——他在失控。
这对星临来说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对于机器来说,“失控”就是代表“异常”,他立刻就想运行机体的自我检测,但来不及。
吻的间隙里,欲望密不透风,星临强迫自己偏过头。
“够了……云灼,够了!”他被迫露出无情的底色,可惜吞咽太过,丧失威慑,“……离我远点。”
那箍住腕际的双手,终于好整以暇地放开了他,拇指甚至有了心情替他擦拭唇角,“星临,别太任性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说了算。”
星临抬眼看云灼。
这人空有一副秀美皮囊,但从不柔和,一双眼睛深处有化不开的黑,星临被凝视着,机械骨架中隐隐生出一股久违的战栗。是机器本能在作祟。
控制不住的死机,控制不住的能量耗尽,都是星临讨厌至极的东西。失控,代表将控制权交予他人。他天生是该被控制的精巧机器,不过在常死之后才抓得住觉醒意识里那一截虚拟的反骨。
可现在,他的机器本能在蠢蠢欲动。
支配者。该死,云灼是他的支配者。他总是在刻意忽略这个事实,他享受被支配,这无法否认,可那是框架里设定的运行程序,他不愿臣服于此。重回机器的本能牢笼,做人类身边的囚鸟,他想想都觉得想逃。
还有那些无法控制的陌生反应,星临寻不到根源,最后,他只是在云灼的注视里,将眼睛弯出笑的弧度。
“我知道啦。”他在烦躁,在与战栗对抗,攻击性没有完全藏住,漏了一丝半毫,“可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说了算。”他的语气柔软到近乎是讨好,脸上的笑却刺人。
云归花田里将吻作为游戏,也说不准究竟是谁得逞了,脊骨上的黯黑条码不再被追问,舌尖的餍足味道渗进梦境。
云归谷中信息有限,其覆灭之谜未解,鹿渊书院委托遗留更多烂摊子要处理,他们要先回一趟日沉阁。
第二日趁清晨阳光遍洒,两人出谷。
霜晶花夹道相送,惯常嘻嘻哈哈的机器人面无表情,总是疏离冷淡的白衣人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
出了谷口迷阵,心情交换着走了一段山路,远远见山林掩映中,袅袅炊烟升到天空。
那是一处猎户村子。鸡鸣犬吠声中,村子随脚步渐近露出了全貌,枯黄茅草屋顶,门前烧火劈柴。
星临驻足在村口一处泥泞土黄的浅坑前,前两日刚刚下过雨,坑中泥水充足。
“公子小时候掉进的,就是这个泥潭吗?”星临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探究模样,带着蛰伏的不快。
云灼语气平常,“是,怎么了?”
星临从云灼背后无声飞起一脚,被云灼一个侧身避开。
星临收回脚,站稳,宛若无事发生,“当年被你踹进泥里的那些人,现在还活着吗?”
“叶述安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云灼也只是离开泥潭边,继续向前,“这个村子安然无恙,烈虹没有波及到它。”
走进村子,几个小孩从两人身边跑过,手中粗制的小型猎弓比划得像模像样。
星临算着此处到谷口的距离,“如果当年云归谷不封谷,这村子恐怕幸免不了。”
云灼道:“云归谷的地界内,几处临近山谷的村落与镇子都没有疫病,远一些的村落大概也是别处传来的。”
云归谷覆灭全谷,谷内无人知晓外界烈虹还是席卷了大地,只是这一处村落的炊烟袅袅,也将那句“值得吗”中的不甘与愤恨冲淡不少。当年若是任由谷内疫病向外扩散,这深山中的猎户村子首当其冲,必然成为那场烈虹里一夜绝户的山村之一。
星临踩着松软的泥土地面,望见一家猎户门前正在尖啸的烧水铜壶。
“刚才跑过去的,那位蓝色布衣女孩,便是我儿时玩伴之女。”云灼道。
尚且不算是儿时玩伴的同龄人,早已成家,在炊烟袅袅中妻儿相依,云灼一袭白衣面容不改,恍惚间像是早已留在了五年前的某个雨夜。
行至村中间,一门前老翁笑呵呵地对云灼打招呼。这处猎户村子靠山吃山,世世代代在此自给自足,世间诸多纷扰,大多也只能扰到山脚,来来往往也只有云归人是熟面孔,而如今,也就云灼这一张脸是熟识了。老翁很热情,邀云灼进门吃点早点再继续赶路,云灼并没有拒绝。
于是星临便有了机会,尝到农家人类的粗茶淡饭。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尝到的人类食物都精细,此刻,他坐在立着毛刺的长木板凳上,指尖摁着木板表面凸出的钉,手里拿着个野菜团子,边啃边看着云灼浸在晨光里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