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比我想象得要迟钝很多,我还以为明老板是个足够警惕的人。”星临蹲身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种困惑的神情。
明远后脑剧痛,眼前时明时暗,想要破口大骂却气若游丝,“无耻小贼……你竟敢骗我……”
“骗你怎么了?”星临道,“你也不骗我吗?大家礼尚往来,甚是公平。”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有人觉得不公平,真是太奇怪了。
明远死死地盯着星临, “公平个屁!你都已经将陈舵主杀了,又来诈我!”
星临揪住他的手稳得不动分毫,“明老板不也是想毁尸灭迹吗?只不过现在各凭本事,看谁下手快罢了,我为你挑了个好地方,不知明老板要怎么谢我?”
那张脸上的困惑礼节周到,仿佛明远不回应一句道谢便是没有教养一般。
那阵将人摔懵的剧痛缓过,明远的力气已经在恢复,他借着对话的时间暗自蓄力,“怎么谢你……”
话说到一半,他抽出腰侧弯刀。
愤怒情绪催生出的爆发力不容小觑,他出刀之势堪比惊雷——
——寒光乍现,趁其不意,迅疾狠厉地劈向星临脖颈要害之处。
下一刻,明远面前黑影蓦地一闪。
星临即刻向后一跃,借力灶台蹬向更高处,凌空旋身一转,踢中明远右手腕处。
“当啷。”
弯刀落地发出声响之际,星临又一脚抵住明远的喉咙,强行以人类的一段皮骨血肉作为落脚点,毫不留情地踩落下去。
明远只觉一阵可怕的窒息狠狠侵袭着他,他痛得想要大叫,却也只是发出一阵“嗬嗬”声,随着星临的落地,他也猝然倒下。
一声闷响沉寂,浮尘四散扬起。
门外的红灯笼被乍现即消的刀风带得晃动几下,连带着屋中的红光也飘忽不定起来。
星临披着一身异艳的光影,一只脚踩着明远的喉咙。
他弯身下来,用被血浸得鲜红的手撑着膝头,看明远圆瞪的双目里转瞬间就因窒息爬满红血丝。
他卸了一点力,精准控制着力度,留出喘息的空间,以防太快将这人踩死。
第72章 年轮
仿若无事发生,一瞬的暴起眨眼间被消除得无影无踪,星临将方才的对话延续。
“这里自然不仅仅是间小破屋呀,没看见这里还有灶火未熄吗?‘焚之扬之’,我听着,心知明老板定是十分喜欢此类形式。”
“嗬……嗬……”明远发不出声音,只能死命地盯着面前人。
他这才发觉这人并非是长相单纯可人,只是形貌精巧至极,神态气质又控制得妙到毫巅。
一层天真烂漫的皮披得轻巧,此刻转到这红光妖异的灯笼之下,轻笑之中单纯褪尽,又陡生残忍嗜血的神情。
此时看得越纤毫毕现,他就越惶悚。
这才迟迟惊醒自己负担不起这一次不自量力的代价。
这从来都不是一场对抗。
想着这少年不过日沉阁一条走狗,明远越惶悚越不甘,硬是撑出一段声音,“云……云灼他……”
“云灼怎么了?”星临的困惑浮现出一股不耐烦,“真正将人命看在眼里的人,被你那样编排,我这种不是人的,反而觉得我可怜起来了。流言塞耳,皮囊障目,明老板也无聊得千篇一律。”
又听“当啷”一声落地,响彻明远耳侧,惊得他一个激灵。
他竭力转过眼珠一看,余光里,认出是自己的那把锋利弯刀,躺在脑袋一侧的地上。
星临撑着膝头,有些苦恼,“云灼不愿我动手杀太多人,今晚我手中名额,已经被陈舵主占去了,只能劳烦明老板先自己来了。”
明远骇然道:“什…什么……”
星临脚下力度稍减。
明远道:“……咳咳咳……你什么意思?要我自行了断吗?”
星临困惑,“是啊,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明远的心霎时直直坠进地底,心里一时又恐惧又愤怒,恐惧这人竟冷酷至此,取人性命于他而言宛若儿戏,愤怒自己要受此折辱,惊怒交加,一时哑然,要害受制,挣扎不起。
星临见他不言语,道:“快些,叶二城主还在等我回去呢。”
明远吞咽一口,他急着要回去吃酒,就要催着他赶紧下地狱,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道理?
星临见明远这样犹豫不定,于是他耐下心来,善解人意地将那柄弯刀拿起,将刀柄置于明远右手中,刀刃正向,随即又伸出两指,点在明远冷汗涔涔的动脉皮肤上。
星临认真道:“明老板,你将弯刀从此处切入,只用五分力度,旋过半圈弧度即可,这样很快便会解脱,减少许多痛苦,”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不过可能会溅脏我的新衣服,但你方才给了我那么多钱,我再买一套就是了。”
说着他笑起来,真心实意不似作假,“这样看来,明老板也确实是有先见之明。”
明远终于从那些亲昵的咬字里脱离,开始纯粹地恐惧起来。
星临的靴底摩挲着他的要害之处,喉管里的气息被随意掌控,可就算惊惧甚重,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杀死自己这种事。
星临不懂,他见明远装成条只知道嗬嗬吐气的死鱼,以为他这一摔,伤到了重要脑区,动弹不得,他便伸手往明远冒血的后脑摸了一把,发现小脑后叶与脊髓等并未造成损伤,这点撞击力不足以让他丧失行动力。
他面上的笑冷了,“别装了,我知道明老板还是有些力气的。”
明远只会张着眼睛看星临,在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里,他倏地抖如筛糠,嗓子干涩地一个字也吐不出。
星临皱眉,“怎么?还要我帮你吗?”
恐惧翻覆到极点,明远陷入濒死的谵妄里,他眼中星临微微上挑的眼尾,被红光氤氲着,已经如妖似邪起来。
“我帮你的话,方法又是大不相同了。”
明远感到手中的冰冷刀柄被取走,他紧紧闭上眼睛。
“真拿你没办法。别出声啊,明老板。忍着。”
喉咙上的力度猛然加重,条件反射的剧咳被尽数扼杀在半路。
下一刻,剧痛竟是在大臂根部开始炸起。
“呃啊啊!”
他竟要活生生将我大卸八块!明远心中一阵冰冷的骇然,“焚之扬之”,那泥灶火洞容不下他整个人,星临竟是要将他切块焚烧。
“咳咳……我来!我……死!咳咳!”他拼尽全力地去发声,咳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呕出内脏,只为逃脱被活体肢解的厄运。
“好的,”星临站起身,将脚收回,“早这么痛快多好呀。”
他转身走出几步,在门槛上坐下,将弯刀掷回明远身侧,“动手吧,已经拖了很久了。”
明远颤抖着摸索到刀柄,握紧。
星临百无聊赖地看着。
弯刀从脖颈动脉切入,只用五分力度,旋过半圈弧度。
一分不差。明远果然是个会使弯刀的行家。
血液凌空飞溅之时,映入一双澄澈眼睛,为眸底的红色光晕添了真切的血光。
“你瞳孔开始涣散了,告诉我,濒死的体验,像做梦吗?”星临轻声问着。
明远转向他,哪里还回答出半个字,他被切开的喉管处,鲜血汩汩外涌,吊梢眼里的光亮缓缓黯淡下去。
鲜红泼洒的轮廓,堪堪够到门槛处,最远的一滴,恰好落在星临的靴旁,新死之人的鲜血一点也没溅上他的新衣。
泥灶里,始终还残存火星的柴芯发出“噼啪”一声,随即便完全熄灭,整间伙房陷入一片阴冷与死寂当中。
门前一盏红灯笼,无声地随风轻晃。
远远望去,那红灯笼如同暗夜中一枚诡异光点,融入了寻沧旧都万千灯火里,人间繁星一般,映在另一双俯瞰已久的漆深眼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