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雪貂皮毛柔滑,触感如一匹凉凉的缎子。
柳清言没有注意到明无应已经不在房间之中,下令将那两名惨死的弟子和小神医的尸首一并搬至祠堂,再以柳家内门弟子为首,寻找那个白衣女鬼。
趁往来走动之间稍有挤碰,谢苏走到小神医身边,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腕脉确实已经没了。
难道真有一个白衣女鬼作恶,连杀四人,又将小神医给吓死了?
谢苏收敛神色,跟在几个柳家外门弟子后面。
一连五人死亡,柳清言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让柳承和柳启各带两个人,他们的修为在柳家弟子之中也是一等的,不比几个糟了毒手的外门弟子,修为尚浅,机变也不足。
由他们二人带队,便是真遇上了那个女鬼,也有一拼之力。
柳清言自己则带领其他的外门弟子,坐镇祠堂,随时接应。
重回祠堂之时,天色近晚,祠堂之内一片昏暗。
四具被女鬼杀死的尸首摆在一起,衣襟全被解开,将那狰狞伤口露了出来,四人伤口相似,确然是一种死法。
小神医的尸体则被放在一边,无人在意。
只有那吕微跪坐在尸体身边,脸上泪痕宛然,却伸手将小神医脸上覆着的头发轻轻拨开归拢。
柳承看不过吕微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喝道:“你哭什么哭!外面天快黑了,这里面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等会儿女鬼来了,我们都发现不了,你还哭,哭有什么用!还不出去找些蜡烛来点上?”
他声音极大,语气又粗,吕微坐在地上,愣怔一下,垂着手站起来,道了一声“是”。
柳清言看她一眼,道:“柳承,你也该收敛一下你的脾气,这白衣女鬼有些棘手,怎可让她一个人去找蜡烛,不如我们一起,先在这祠堂里面找一找,想来应该有蜡烛的。”
冬日里天黑得太快,这白家的祠堂院落幽深,四周都是高墙,天光透不进来,又似起了一层薄雾一般,朦朦胧胧的。
谢苏心道,就算此时祠堂里少一个人,或是多一人,也看不出来。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转,谢苏立即警惕起来。
虽然不知道明无应为何突然消失,但他不在这里,谢苏就仿佛少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不必事事小心,处处躲藏。
他眼睛不便,就用灵识记下了此刻祠堂内有多少个人,连地上的五具尸体也没漏掉。
祠堂内那两排木架子从上到下全是烛台,想来平日里香火烛光不断,这院子里一定放着很多蜡烛,以供每日更替。
柳清言的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的。
众人慢慢摸索过几个高架矮柜,找到了一大匣蜡烛。
此时天色全暗,冬日风寒,不知道是死了人的缘故还是什么,像是有一股阴风慢慢盘绕,几个弟子的火折就是吹不亮。
性子急如柳承者,已经将那怎样也燃不起来的火折子丢到了一边。
柳清言出言安抚道:“许是雪夜里受潮了,吹不亮也是自然,我用引火符。”
世间以符箓出名的仙门不少,但符箓怎么制作却是每个仙门的不传之秘,大家各擅胜场。而能修炼符箓之术的人,即使在修仙者中也不多见。
修士们交易灵宝秘术大多是以物易物,不涉金银,对于寻常仙门而言,各种符都是非常珍贵的,就成为交易中的硬通货。
如柳家这样地方上实力不小的仙门,也不一定有许多。
此时柳清言拿出引火符,是看火折子莫名燃不起来,怕众人心里不安,有意拿出来安抚大家的。他既然有引火符,说不定就还有些其他的强力符咒。
只见柳清言右手食中二指夹着一张符纸,以灵力催动,那符纸霎时间燃烧成一团火焰,柳启站在一盘,用蜡烛引着火苗。
不多时,几十只蜡烛都被点燃插在烛台上,照得祠堂内亮如白昼。
谢苏身在一方帘幕后面,他趁人不注意,将柳承丢在地上的那个火折子捡了起来,掖入袖中。
雪貂抱着火折子,在他袖间滚成一团。
谢苏心道,还好他披着明无应的外袍。这袍子宽大得很,雪貂在里面左右翻腾,从外面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眼睛有旧伤,帘幕之外烛光一盛,谢苏便伸手挡在眼前,想隔一隔外面的光。
只是他的手刚抬到眼前,就发觉是自己多虑了。
明无应给他系的这条白绫轻薄无物,软似鲛绡,却能把外面的烛光全数挡下。
谢苏的手不自觉落在白绫之上摸了摸,似流水又似丝缎。
他背身在柱后,将火折子从袖中取出,轻轻一吹。
火折子亮了。
有人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谢苏手快,立即将火折子盖上了,手指一送,便将火折子塞入袖中,了然无痕。
拉他的人是吕微,她手上捧着一支蜡烛,是觉得帘幕后面昏昏暗暗,想放在这里照明。
谢苏转身,看到吕微的目光先是落在他脸上,而后又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他身后的墙壁,手抖得带着那烛光都摇晃。
“这是……这是什么?”
她声音中的颤抖惊惧之意太过明显,柳承本就觉得她哭哭啼啼的惹人厌,闻言两步跨过来,伸手就要揪住吕微。
撩开帘幕的一瞬间,柳承的神色一变,道:“清言,你快来看。”
柳清言一手扶着腰间宝剑,一手持着烛台,走上前来。
帘幕之后的白墙上,十二个血字似渗入墙壁,诡谲阴森。
恶人沈祎,毁我清白,灭我满门,不得好死。
谢苏的左手搭在右手上,缓缓摩挲自己的指节。
这可就有意思了。
他此刻寄居的这具躯壳就是沈祎的,死后不得入土,却被他这十年前就死了的魂魄占据,四肢胸腹皆被朱砂骨钉贯穿,确实可以说是不得好死。
忽而一道剑鸣,是柳承挥剑指向吕微,怒道:“这字是你写的?”
吕微结巴道:“不……不是我,我刚走、走过来。”
她的手仍然在发抖,烛心烧烫的烛泪落在了手上,烫得她手一缩。
柳承的剑锋继而指向谢苏:“你一直在这帘幕后面,那就是你写的了?”
谢苏神色不变,在烛光下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你可见到我手上有血?若是我用笔在墙上写字,那笔呢?用完的血又在哪里?你可还要搜身?”
谢苏的双手修长如玉,上面一丝血迹都没有。
柳启看向谢苏身后的角落,也是空无一物。
他又上前,以剑柄蹭了些墙灰血沫下来仔细检视,道:“应该早就有人把这些字写上去了,血都干了,不可能是他。或许我们进祠堂的时候就有了,只是方才没有点蜡烛,我们都没有看见。”
那几个柳家外门弟子见到墙上血字,本就觉得头皮发麻,只是因为内门弟子还在,算是个依仗,此时想到方才他们到处找蜡烛的时候,这血字就一直在墙上,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柳清言看了谢苏一眼,按下了柳承的剑,道:“应该不是他写的。”
“那位谢仙师怎么不见了?”柳启忽然道。
柳承愤愤收剑,环顾一圈,冷笑了一声:“什么仙师,会几个障眼法罢了,真遇到厉害邪物,早就跑了吧!”
柳家弟子皆以柳清言为尊,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白家先祖历代牌位之下,一撩衣摆,倏然跪地,横剑在手举过头顶,注视着白氏牌位,深深一拜。
“这本不是该说与你们外门弟子听的,但这一遭大家共经生死,虽是我一生隐痛耻辱,我便将此来为何,说与大家听吧。”
“我柳家先祖于白氏有大恩,两家数代交好,白家每一代都会出一个灵力过人的女子,她自身无法修炼,却可以孕育具有先天灵力的子嗣。白氏感念微末之时我柳家的倾力相助,每一代都将这样的女子嫁入我柳家。”
“这一代白家要嫁入我柳家的女子,叫做白无瑕,她也……她本该成为我的妻子。”
谢苏眉心一动,忽然明白了白无瑕为什么要用禁术召来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