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
乌桑正要说话,被朱离拉了一把,他只对着柳城道:“柳爷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胡人的目标是乌桑,他们在这里异国他乡,不会想惹上麻烦,各位德高望重,他们不敢为难!”他见柳城盯着他的目光有些阴沉,便又道:“各位请放心,晚辈会留心的。”
柳城看着朱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前一晚乌桑差点造人暗算,这一晚朱离说什么也要和乌桑共处一室,他往门口挪椅子的时候乌桑拉了他一把:“你睡床。”
乌桑看着朱离眼里一闪即逝的犹疑,沉声道:“我站着也能睡着。”朱离牙齿磨着唇内的细肉,摇了摇头:“我们都睡床。”
乌桑有感于朱离郑重的模样,他虽不动声色,但两人在一张床上躺着的时候,他却自觉与朱离隔了两臂的距离,躺的格外安和平静。
朱离却翻腾了几下,问:“十年前你倒在我马车前头时,追你的人里有杨行天么?”
乌桑听着他含糊的声音,怔了一下,朱离已靠了过来,挤在他跟前,手摸索了着他手上捏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提这事,可是我们在这里这样问下去,恐怕难有更有利的证据。”
乌桑任由朱离挨着自己,他知道这是朱少侠出于义气的安慰,但也在这安慰里觉出未曾有过的平静:“是,那时我已跑了一天,跑不动了。”
朱离的声音里都听得出困意来:“那时赶车的车夫还在我家做工,他见过那群人的模样,他那里说不定有线索,这里若问不出结果,就只能去问他了。”
乌桑嗯了一声:“别想了,睡吧。”
朱离撑着眼皮看了乌桑一眼,眼里一点神采也没有:“我怕睡着了,胡人过来。”他揉了一下眉心支起半个身子:“我们说说话吧。”他困得支撑不住了,不说话不想事情就会睡过去。
乌桑也支起身子,与朱离对坐着,目光落在他脸上:“说什么?”
“什么都好,罗家的事,杨家的事,《仰止书》的事,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你怎么去了苍霞山?苍霞山的事……”
乌桑看时朱离几近喃言,眼皮只撑开一条缝,在等着自己说话。
“罗家的事……”乌桑顿了一下,或者只有这时候才能说出来,朱离困成这样,今晚听了,明天就能忘了吧。他垂下眼睑看了一眼床铺上:“其实我并不是罗家亲子,而是赵大娘说的,那个给烙饼也不敢要的小奴仆。”
朱离闻言瞬间便坐直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乌桑,却说不出一句话。
乌桑不知作何反应,想对朱离笑一下,也难拼凑出一个笑容来:“我从记事起就在罗家。罗家待我……罗家总算养活我一场,没叫我饿死街头。杨行天带人杀进来那天我睡在门房,他们只往院子里冲,才漏掉了我,我看着他们杀了好几个人,才想起该跑!”
乌桑停了一下,艰难地咽了一下,嘴里干的要冒烟:“他后来追出来,应该是发现罗家少了一个人。”
朱离挪过来坐在了他身边,大概实在无言安抚,他没说话,只是跟他挨得很紧。
朱离的手就在乌桑膝头,朱离的手长得像是姑娘的手,真正的指如葱根,手背上也有层软肉,伸直时骨节处又浅浅的窝,他手心练剑磨出的茧子和手背上的柔软简直难以匹配。
乌桑揪着自己的衣襟,才没有握住朱离的手。
“我们在胡地为奴时,是在拓耶将军府上,罗家那时有头有脸,掌管内院,将军总摩挲把玩《仰止书》,罗家才以为那是至宝,盗了《仰止书》跑路,往回逃的那一路上,后面胡人追的紧,生死一线,他们还是一有空就捧着那本书看……”
朱离轻轻哼了一声,乌桑侧头看时,他已合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乌桑没再说话,靠坐着等了一阵,见朱离没了动静,才拉着朱离躺好了。
朱离从始至终都没有醒来,乌桑手指搭在朱离手腕上试了一下,也试不出所以然来。
乌桑没再睡,抱膝静坐,直至听到外面轻轻一响,他已披衣而起,如一头敏捷的豹子般跳下了床追了出去。
他不放心朱离,出门时声响巨大,同行之人的屋子紧邻着,有人闻声起来往他屋里走去,他才拔腿追了出去。
这夜只有半轮弦月,视物不清,追人却够亮了。
前面青衣的人影好几个,追过岔路时却分成两股,往不同的方向去了,乌桑看不出端倪,只随意追了一拨人,但不过一阵,往另一条路上跑的人影却从后面赶了上来,有人喝了一声,是胡语,乌桑停了下来。
那人在月光下看着乌桑的面容,看了好几眼,乌桑眼风如刀扫视过去,那胡人才移开目光,往后退了一步,话语生硬,态度却算客气:“朋友,我们做个交易。”
乌桑没搭话,长剑出鞘,直往那人刺了过去,那人不防,退了好几步,才祭出弯刀与乌桑战在一处,对方人多,将乌桑团团围住,但那人却喊了几句,乌桑听懂了其中意思,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收剑立住。
那个人用的胡语,喊得却是“不许伤人!”
乌桑停了手,那人便也挥手制止了手下人的躁动,他用生硬地官话道:“我们做个交易。”见乌桑冷脸站着,气势凛然,全是做交易,倒是索命的架势,他才又道:“你的那位朋友,他中了我们的‘五香凝血丹’,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这是慢性□□,中毒的人开始时会有轻微恶心,饮食不振,夜里嗜睡不醒,半月之后才会脏腑腐烂而死。”
乌桑握着剑鞘的手青筋突出,“他和此事无关!”
那胡人似乎笑了一下:“若是给你下毒,你会拿《仰止书》来换么?这东西与你们都毫无关系,你们留着也是无用,还要惹祸上身,不如换你朋友一命!”
乌桑剑鞘中的剑嗡嗡直响,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先给解药。”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抛过来一个瓷瓶:“取一粒化在清水里服用,天亮就好,明日三更,我来取书。”
乌桑点了点头,转身欲走,那人却又叫住了他:“朋友,有人要取你性命……”
乌桑站住,回头看着他们。
那人被乌桑目光所慑,怔了一下才开口:“今日早晨,放在你面前的包子有毒,你的朋友跟你换了,他们似乎不想伤你朋友,才急忙演了外面那一出,你们出去后他们又换了一次!”他看乌桑目光锐利,打住了话头。
“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想了一下:“胡人,只要《仰止书》的胡人。”
乌桑冷笑了一下,昨夜里若非朱离及时赶来,他只怕早已没命。
那人似乎也想到此处,按着胡人礼节行了个礼:“昨晚事出误会,一时解释不清,得罪了!”
乌桑没再理会,回去时众人都等在客栈大堂,朱离倚墙站着,见他进来才把撑开一线的眼皮睁开了,乌桑只说人追丢了,他脸色不好,也没人细问,只道人没事就好。
乌桑拖着朱离回了屋里,先将那胡人给的解药自己吃了一颗,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异样才放下心来。
乌桑等不及天亮,硬将朱离从梦境里拖出来,给他喝水。
朱离又迷糊又不情愿,半杯水几乎是乌桑强灌进去的,灌完朱离才清醒些,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乌桑不说话。
乌桑不惯说谎,被朱离看着更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半夜将人拖起来灌水的这件事,只含糊着把朱离往床里推了推:“睡吧。”
朱离没再问,往里挪了挪,背对着乌桑睡了。
连着两晚被搅了美梦,这一日大家都起得有些晚。
乌桑早醒了,听着外面没有动静,便躺着没动,闭目养神,不一时就听身边的朱离肚子里一阵歌唱似的响动,朱离应声坐了起来,听着叹了口气,伸脚踢了踢他的小腿:“乌桑?”
乌桑躺着没动 ,只睁开眼睛,看着朱离鬓发零乱地抹着肚子,他心里一阵宽慰:“少侠,你还恶心么?”
朱离笑了一下:“不恶心,但是很饿,你饿么?”
“饿!”两个人起来,出了客栈不远处就看见卖油炸金糕的摊点,朱离走快了几步,买了好几个热乎的,自己咬了一个,往乌桑跟前递了递:“你尝,特别好吃。”
乌桑愣怔了一下才接了,不知道他心中是否还和十年前一样,油炸金糕比燕窝贵重。
朱离是真饿了,咬了好几块,吃的眉目舒展:“从前他们不给我吃这个,祥伯偷偷塞给我一块,我都舍不得吃。”他说着看乌桑,想起从前他似乎在乌桑跟前提过,一盏燕窝可以爽快地分食,若是只有一块油炸金糕,他该三思而行。
乌桑吃得很认真很小心,还很慢。
朱离急忙又递了一块给他:“我还有很多呢!”似乎这样说也不对,又笑道:“就算我只剩一块,也分你一半!有福同享才是患难……兄弟嘛!”
乌桑听着这个患难兄弟,一时不防,重重咬在嘴唇上,血珠瞬时冒出来,他脸上神色未变,只舔了一下,看朱离笑的眉眼弯弯,掏出手帕递给他。
回去时别人才起,等众人吃过早点,才驾车往镇外赶去,这户人家只有一对老年夫妇,顺着朱离问话一句一句答着,全无紧要信息,朱离听得心里发急,“除却这些,您还有没有注意到别的?”
那老妇往众人脸上扫了一眼,低头道:“那领头的人似乎脖颈上有道伤疤!”
朱离和乌桑对视一眼:“不可能!”
柳城则冷冷哼笑了一声,十分不屑。
那老妇慌张地扯了扯衣裳:“怎么不可能?”
“那夜有雨,漆黑一片,不可能看得清。谁教你这么说的?”
那老妇抵赖不过,才吞吞吐吐道:“是有人给了老婆子钱,不过那人蒙着脸,老婆子也没看清!罗家出了那等事,老婆子只听赵家的说她看到蒙面的人提着大刀,他两家紧挨着都能没看清,老婆子能看见什么!”
这话到无可辩驳,他们也无法为难老妇人,只问:“那给你钱的人……”
“说了没看清长相,就听见他说话翘着舌头,有些怪!”
朱离和乌桑看了彼此一眼,异口同声道:“胡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们研究的命题是:为什么昨天更新了两章结果还掉了两个收藏(羞愧),我到底写的有多差?
我知道自己对文章的节奏感不强,昨天在知乎上看了个如何把握文章节奏的帖子,今天为了试验就写了删删了写差点折腾出神经病来。但是没关系,我要多练习,写得更好些。所以特别感谢能耐着性子看到这里的你们,更感谢非但看到了这里还投雷的葡萄玛芬同学,来,鼓掌感谢(啪啪啪啪)!刚写完,去吃饭!
☆、水落石出
听乌桑和朱离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胡人”二字,别人脸上都神色莫测,这次不用柳城开口,已有人开始质疑:“胡人为什么会插手此事?”
“胡人为何要唆使她说谎?”
“莫不是……”
柳城笑看着朱离:“贤侄,现在你总该知道这个乌桑底细不干净了吧?这位妇人说的是假的,其余两家说的只怕也未必是真!胡人要为自己洗刷罪名,还要嫁祸杨家!贤侄年轻,不识人心,只怕这个乌桑早和胡人达成了什么协定,带着我们白兜圈子呢!”
别人目光都落在朱离脸上,倒是那妇人暗自嘟囔了一句:“罗家那档子事发生的第二天,赵家的婆子就说她看见那群人提着大刀,这倒不是说谎。”
同行的胡爷咳了一声,“这乌桑一路都和我们在一起,就算要和胡人有甚纠葛,只怕也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