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
☆、君有意
乌桑一个杀手, 原本过的是刀尖上跳舞的日子,本该颠沛流离,餐风饮露, 哪知他这一夜却选了一家隐藏在徐州城里的大酒楼,客舍干净舒适, 小二即便深夜被打扰,也绽开一张如花的笑靥迎客, 热水毛巾和茶点, 一样不缺地送了进来。
如此良夜漫漫,实在值得一场缠绵,可惜两人都奔波地身困体乏,跌在床上只顾得将头凑在一起,便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才觉精神足些,清早的悸动有些难忍, 朱离侧头看时, 乌桑眼眸紧闭, 正睡得香甜。
乌桑长相俊朗,轮廓明晰, 平日看着冷漠肃杀, 此时晨色稀薄透进来, 乌桑看着还是冷峻,却冷出几分平和来,朱离难以自禁,凑过去要亲他, 只动了一动,却见乌桑唇角带笑,倏地睁开了眼睛,满眼都是促狭。
朱离惊地退开半尺,止不住地笑出了声:“你赖皮!”
乌桑早凑过去捏住了他的手,眸子里沉着的笑像宝石,印着朱离舒爽的笑脸:“少侠,这时候不能逃!”
朱离只觉得一只手已顺着他腰际往后滑落了,他与浑身的轻颤里分出一点神志,潋滟的眸子看住乌桑:“乌桑~”轻声软语的求肯。
他不是不肯,却还是有些怕的。
乌桑和他对峙半晌,朱离只觉得自己的腰要被乌桑捏断了,乌桑却在这时叹了口气跌在他胸膛上,埋首在他脖颈里,泄恨似的咬了一下:“好了,你来吧。”他话语轻柔带着哄弄,说话间带着朱离翻了个身,两人位置已经颠倒。
朱离那样看着他,乌桑都觉得再不答应他都要天理难容了。
正面相对,连对方的神情都看地清楚,依旧疼多一些,但朱离迷醉时一声一声叫他乌桑,轻柔的,动情的,温暖的,占有的,狂喜的……
乌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被人叫出来,能这样的千回百转,一切便也值得了。
两人尽兴后稍事清理,便起床筹划正事。
要偷偷溜进朱府审问林氏的陪嫁而不惊动别人,只能在饮食里下药。
他俩在朱府之外,能接触的只有运往府上的菜蔬,可安神催眠的药不过如此,放在菜蔬上,这些菜蔬在厨房洗过一遍两遍,定然也不管用了,只能扮作送菜的人混进厨房,将药下进厨具里。
朱府门前有官府的人把守,要混进去,朱离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他是朱府的少爷,就算乔庄改扮,也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这事只能落在乌桑头上。
朱离仔细画好了府上的布局图,指明了林氏陪嫁一行被稽留的位置,又给他描述了自己屋里几个可信小厮的模样,以防他离府多日,这些人若被换了地方看守,乌桑也能找人帮忙带路。
但要将乌桑乔装改扮也非易事,乌桑这人身姿修长,脸色冷峻,又不愿与人多言,即使朱离已将一身市井小贩的破烂衣裳套在了乌桑身上,也依然叫人难以相信这人是个菜贩子。
这人即便落魄邋遢起来,也该是败落的富人家曾豢养过的打手。
乌桑倒不觉别扭,系紧了腰带,在脸上挂出一副不耐烦来,冲着朱离嚷了一句:“不买不许挑拣!”还瞪了朱离一眼。
倒有几分像个沦落街头的恶霸!
乌桑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我原本在苍霞山上都学过。”有几分本事不精时的歉意。
朱离心下了然,靠近乌桑身边替他扯了扯衣裳,安慰他:“过得去了!”
乌桑这人武功不错,易容改扮这功课却显然学得不精,不过糊弄外行人倒也能应付了。
两人又在乌桑脸上多下了些功夫,趁着天色苍黑,这才放乌桑出门。
朱府下人不许出门采买,府上一应菜蔬吃食,都有官家指定的几家菜农来派送,前日下午便送晚上和次日的菜蔬。
乌桑倒也想学着朱离的样子拿银钱来贿赂,只是他毕竟没有朱家少爷那般手阔,而况也懒得讲好话,只将送菜的老农在半道绑了,他推着一推车菜,往里掺了好些烂菜,这才往朱府送去。
门口官兵见来了生人,少不得喝住了盘问,乌桑只装作个混蛋不孝的儿子,冲着官兵胡乱嚷了一通,说若不是家里老父身体不适送不了菜,他还懒得送菜呢!
门口官兵哪能将送菜人的家事理得清楚,看乌桑不像话,骂了两句便放他进了朱府。
厨房的人看着乌桑送来的菜蔬品相不好,难免起了口角,乌桑言语粗俗,对着厨房的人一通嘲讽辱骂。
朱府的人都被官府圈在里面出不去,憋着一肚子气,这时候连个菜农都来欺负人,还哪里忍得住,推搡之间乌桑跌进厨房,撞上灶台,已将药放了进去,这才装作外强中干,惧怕对方人多的样子,认输走了。
乌桑出去在朱府后的那荒弃的小亭里隐逆着,只等更深人静,连厨房后小角门上倚着的官兵都睡熟了,他才溜了进去。
官府毕竟不好混进去,常大人又态度反复无常,朱离不敢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只能快马加鞭赶往黎阳,去打听那个周兴怀的消息,但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只能先到黎阳摸清了地方,再趁夜行动。
朱离从黎阳回到徐州时已近午时,料想乌桑一夜未眠,定在客栈补觉,他怕吵醒乌桑,靠近屋子门口时刻意放轻脚步,哪知推开门后乌桑却已应声坐了起来。
朱离顺手掩上了门:“吵醒你了?”
乌桑从床上溜了下来,替朱离解开外裳:“我已睡了一上午了!你擦把脸吧。”递上半湿不干的布巾来。
乌桑接了布巾在脸上抹了抹:“饿么?先吃点东西吧。”
两人就在客栈叫了些酒菜送进来,朱离替两人斟酒:“那送菜的老农你怎么处置了?”
“绑了。”乌桑随口回答,端起酒杯饮了一下:“今早给他送了吃的,过段时间再放吧,我还有些事没问完!”
朱离笑笑没再说话,绑就绑了吧,记得送吃喝就好:“你那边顺利么?林氏的陪嫁还在原来的地方么?”
乌桑:“还在。我问了一半。”乌桑顿了一下:“少侠,这些人你都熟悉么?”
“熟悉算不上,只能勉强知道姓名。”朱离往乌桑碗里夹了几块兔肉:“吃完再说吧。”他也饿了。
待饭菜都撤下去,两人才能互通消息。
乌桑:“我问了那么多人,只有一个细瘦的丫头嘴最硬,人吓得直哆嗦也不肯说实话。”
朱离回想了一下林氏陪嫁里“细瘦的丫头”是哪一个,却发现那几个丫头都细细瘦瘦:“她叫什么名字?”
“惜烟。”乌桑做的是杀人的生意,除了在林步月这个名字上稍有失误外,他认人记名上向来不出差错:“她说她是个洒扫丫鬟。”问话时除了咬定自己没杀人,她什么都不肯多说。
朱离想起那个丫头来,确实细瘦,细瘦之外还有些娇怯弱病,细柳扶风一般,时常战战兢兢地,极易被惊吓的样子:“我听说就是这个惜烟早上到新房门口叫门时不见人应,倒闻见了血腥味,她觉出不对,推门进去时就见了那一幕,想来被吓得不轻!林氏的人我只在那几日暗中调查这事时稍微留意过,并不知他们各司何职。”
新娘娶进来还未洞房便先撒手人寰,接着朱家便牵扯进了官司里头,各路人马都被分开羁押,朱离就算有心,只怕也无暇顾及这一群人了。
乌桑顺手在朱离脸上摸了一下:“这事她没必要撒谎。”
朱离撑着下巴嗯了一声,说话时有些含糊:“说起来,林氏新进门头一夜便殁了,他父亲竟没闹事。”
乌桑:“她父亲是官府中人,林步月出事后又立刻有官府插手,她父亲……可能为了体面。”
那时候若还去朱府捣乱,可不是摆明了不信徐州官府!
朱离却想,还该好好打听一下这个黎阳县的主簿。他先时抗拒婚事,一应事情都凭着朱诺摆布,从未上心,这时候才觉出自己知道的太少!林氏入了他朱家宗谱,黎阳林家便算他岳家,他对这家人却几乎一无所知。
朱离抛开这事,问乌桑:“别人怎么说?”
乌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少侠,新婚早上轮得到一个洒扫丫头来叫门?”
林氏是官家出身,他带进朱家的丫鬟确实不止惜烟一个,按说新婚这一日早上要敬茶改口,怎么少得了贴身丫鬟的伺候!
朱离:“惜烟怎么说?”
乌桑:“她说她去时林氏的贴身丫鬟不在,她才自作主张,自己叫门的。她还说林步月在黎阳林府时平易近人,对这些规矩并不严苛,她虽是洒扫丫鬟,但也不是没有贴身伺候过林步月,并没觉出这有什么不妥。”
朱离眉头微蹙:“林氏的贴身丫鬟叫……夏天,凉夏……什么夏,你可问了?”
乌桑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抱夏!”朱离这倒真是勉强知道姓名了:“我问过了。”
乌桑:“她说她忙了太久,喜娘散了之后她去屋里伺候,之后她便回去偷偷睡了一阵!”
“喜娘走后她还去见了林步月?一个人么?”
“不是,和林氏的陪嫁婆子一起,大约是你那晚出门后不久。”抱夏是个生的十分秀丽的丫头,乌桑想起他问话时这女子还未开口便两眼泛红的可怜模样,他为此旁敲侧击问过林氏的陪嫁婆子周妈妈,周妈妈说,抱夏与林步月年纪相仿,打小伺候林步月长大的,与林步月感情匪浅。
朱离唔了一声,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从黎阳县到徐州路远,伺候的人只怕比新娘还要早起,折腾了一日,又在新房门口等着半夜,得了主人家的指令说不用再等着行撒帐等礼节后,只怕都恨不能狠睡一场,这样想来那抱夏所说并无不妥。
朱离有些困顿,饮了口茶解乏:“旁人呢?”
乌桑见他这样,长话短说:“旁人证词都一致,陪嫁的婆子们住的相近,问过的一些都相互作证……你要睡么?”他看朱离一脸倦色,笑了一句:“少侠,下次不要逞强,我来就好!”
朱离撑着睡眼,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也不理乌桑调侃,起身转了两圈才清醒些:“不睡,叫杯浓茶就好!”他坐在乌桑身后,后背一仰靠在乌桑身上:“你说还有没问清的事是什么?”
乌桑微动了一下,让朱离靠的舒服些:“大家都睡沉了,惜烟比别人更体弱,她怎么还那么清醒!昨晚没来得及问,今夜再问吧。”
乌桑嗯了一声,小二送进茶水来,他也靠在乌桑身后坐着没动:“惜烟,一个洒扫的丫鬟能和林步月有什么仇怨呢!”
乌桑转手将茶递给他:“问了就知道了。你那边呢?”
乌桑饮尽苦涩的浓茶,好在有乌桑及时递上山楂圆子,他这才觉得好些:“周兴怀家中只有老母,他与我说了好几个与周兴怀交往密切的人,我问了一圈,重要的事情没有,但这其中却有个人不对!”
乌桑不知怎么觉得“不对”这词着实可爱,笑了一下:“怎么不对?”
两个人靠在一起,说话时胸腔震动,能带动彼此的,乌桑这一笑,朱离背上一阵轻颤,他也跟着笑了一声:“他们都说周兴怀与一个叫葛同的布衣交好!旁人知道的事情周母不会不知道,但她却只字未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有很多话,自卑的,颓丧的,励志的,鸡汤的……写完了再说啦。现在强撑着卖个萌~喵儿,谢谢你们陪伴我!嘿嘿~
☆、君有意
乌桑听着朱离在他背后的叙述, 问了一句:“葛同?”
不知这事怎么又牵扯到了葛同这么一个人。
朱离声音都有些含糊了:“我还没问清楚呢!”显见是困到极致,还在强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