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
乌桑手伸到背后将人拉了过来:“睡一阵。”这是命令,不是商议了, 半夹着朱离放在床榻上:“这么劳累,何必来回折腾呢!”
从徐州赶到黎阳, 又在奔波一夜之后从黎阳回到徐州!
朱离笑看着乌桑,学着乌桑的口气:“你说呢?”
乌桑没说出什么来, 只是扯过被子也上了床, 往朱离跟前挤了挤:“睡吧!”
两个人紧挨着,饭后的困顿和奔波的劳累拥裹着朱离,他鼻息之间是乌桑身上的气息,这气息微弱地几不可闻,却叫人安心,他极快地沉入梦乡。
乌桑却没睡着, 他伸手搂了搂朱离——朱离方才话里的意味, 比起在逞州柳家门前, 朱离为维护他而笑谈之间要斩掉自己手臂,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他得知这世上有人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却比那时要更欢欣鼓舞。
那时朱离一举一动, 只怕为着侠义正道多,为着他少。侠义正道之情,他还可以死相报,反倒撇去了这些大道大义, 朱离待他的赤诚之心他更珍而重之,简直惶恐,不知所措。
他看着朱离沉睡的容颜,在他额角印下亲吻,陪着他躺了一阵,叫醒了朱离:“少侠,我该去送菜了,你再睡一阵!”
往朱府送菜须得下午,厨房要CAO持阖府人等晚上的吃食,菜送迟了误事。
朱离还带着几分迷糊,捏着他手腕想了一阵才轻声呢喃:“你万万小心。”
万万,小心。
乌桑受不住朱离这轻言慢语,不经意似地诱惑,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嗯,知道了。”
他走时又给那本来送菜的老农带了些吃食。
等夜□□临,乌桑又溜进了朱府,他昨夜来过一次,这次算是轻车熟路,但摸进了那稽留林氏陪嫁一行人的院子时,却见门口的官兵们个个神采奕奕,正与抱夏和几个陪嫁的婆子闲磕牙,那官兵还不觉有何异常,抱夏却分明神情紧张,眼神往四处飘着。
看来他昨夜来过之后抱夏倒是起了心思,虽不敢叫破,但也暗中想着法子阻止他来查此事。
这小院隐在一个月洞门内,只有一处入口,官府守卫放在这院门口的不过四人,乌桑一个武术精绝的杀手,随身也不像青槐那样时常携带药物,只能另想它法!他要悄无声息放倒这四人倒不是不能,但守卫周边围着的丫鬟婆子只怕会受到惊吓,到时候叫嚷起来,乌桑反倒成了被动。
他倒不怕被围被堵,只是目前还不知官府究竟意欲何为,还不敢打草惊蛇。
这等事有些憋屈,乌桑眉头轻蹙,只得去找朱离院里几个那几个据说可信的小厮来帮忙。
那小厮这半夜也想不出能有什么法子来驱散众人,正在惆怅,忽听外面喧闹顿起,说是一处别院走了水,正在那稽留林氏陪嫁一行人的间壁。
乌桑以为此事是有人纵火,是要引起混乱逃出去,忙撇下朱离院里的小厮,要赶去阻拦,但他才一出门,却被人拦了个正着。
迎面相逢,本能使然,乌桑不敢拔剑,但手上招数却不弱,直奔对方咽喉,对方反应迅捷,避了开去,两人连斗了三招,对方不再恋战,避过乌桑,侧身一滑,进了屋里。
屋里小厮见着来人,也惊了一跳,躬身行礼:“夫人?”
秦氏嗯了一声,侧身看时,乌桑顿时站地笔直,行礼时四肢僵硬地像干枯的树杈,但面上还算镇定:“得罪了!”
乌桑何尝不知所谓“夫人”是指朱离的母亲!
秦氏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近几日有胡人的爪牙混进府里,上下都不安宁,下迷|药这事,莫再干了。”秦氏说话含着一点笑,听着并不严厉:“存之可好?”
乌桑听迷/药一事被叫破,脸上一热,又心下疑惑秦氏态度,但听秦氏问话,还是顺口答了:“他去了黎阳打听消息!”
秦氏叹了口气:“这事查清真相又有何用,可惜存之,我劝他不动!”
乌桑心里一动,径直问道:“那朱家与《仰止书》有何关系?解开《仰止书》密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在不在府上?官府意欲何为?”
秦氏神色一顿,却没再回答,只侧首道:“人已经引开了,你还不去别院?朱府脱身不易,你劝存之离得远些。”
乌桑话未出口,只见秦氏脸色一顿,眼神示意,自己已侧身躲了一下,乌桑反应迅捷,也避开了,只那小厮行动迟缓,蹲在了地上。
片刻功夫,便见外面人影挪动,一豆灯火在窗口门外各凑近瞧了瞧,便又退开了。
秦氏只等外面的人走远了才道:“民不与官斗,你劝着存之些。”她已开门走了出去,乌桑不敢硬拦,也知拦了无用,只得眼睁睁看着秦氏几息之间走远。
他暗自揣摩着秦氏的话,朱府的官司牵涉官府,官府图的是什么,难道也是《仰止书》?可乞合明明说《仰止书》关乎胡人朝政,又和徐州官府有何牵扯?和黎阳县一个主簿有什么牵扯?和林步月有什么牵扯?!还是乞合对他言之未尽,还有隐瞒?
他和朱离处境一样,知道其中端倪的人都不肯泄露半分消息,且不是能刑讯逼问的对象,只能自己去寻求答案,他这次径直去了抱夏屋里。
他并不敲门,径直推开门时,直觉脑侧一阵疾风袭来,有利器直逼他太阳穴刺了过来!
乌桑出手快如闪电,一手捏住了抱夏手腕,一手夺了她手中利器,竟是一枚银簪子!
她一个瘦弱的丫头招式能这样又快又准,乌桑心里有疑,立刻还了一招,却见抱夏竟不知闪避,吓得呆立等死,乌桑收回招式,舒了口气。
看来这是抱夏这丫头被逼到绝境的孤勇,她并不会武功。
乌桑拴上门栓,一指逼在抱夏颈间,只要抱夏敢叫出来,他便一招叫她毙命。
朦胧的光线里抱夏神色愤恨,却咬着唇没出声,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是相邻那间别院的火灭了之后看守的官兵过来查岗,抱夏在乌桑示意下答了一句“睡下了”,打发了门外的人。
乌桑对着别人时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像是在冰里浸过:“你不想查清林步月惨死的真相?”
抱夏咬了咬牙:“昨晚我反应不及,叫你套了话!此事连官府都在拖延,我凭什么信你!”她想了想:“只怕是老爷做官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连累了姑娘,老爷不替姑娘出头,官府也……”她盯着乌桑:“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专门打问消息,好栽赃别人!”
“不信官府,又和官府的人联手?”
抱夏低了头:“那是在试你是不是徐州官府的人!”
乌桑不肯轻信,却也不再纠缠此事:“林步月出事那日,你何时醒的?”
抱夏想了想:“约末寅时正过一点,我想着早上姑娘还要敬茶改口,忙赶了过去,可只走到半路,便听说,听说……”她说着眼眶泛红,带着恼意:“可恨那朱家少爷,竟然一夜未进洞房!若不是他……”
乌桑打断了她的话头:“不能怪到朱……家少爷头上!”他差点说出“存之”二字。
抱夏气恨异常:“怎么不怪他!我已说过我家姑娘端方稳重,为人也好,不与旁人结怨!还有那周兴怀,我也说了不知道!”
这些乌桑昨夜已大致问过,没有别的破绽可循,再问几遍也是一样,他径问主题:“惜烟与林步月关系如何?”
“惜烟……”抱夏轻摸了一把泪痕:“她平日虽只负责洒扫,但姑娘待她也不错!”
乌桑听出弦外之音:“她对主子诚心么?”
抱夏顿了一下:“姑娘性情好,心肠好,手下的人对她没有不尽心不诚心的!”
乌桑哼了一声:“惜烟和你呢?”
抱夏瞪了他一眼:“我们关系和睦!你尽问些没用的!”
“那她早起去新房伺候,怎么不叫你?还是她……”乌桑扫一眼抱夏:“她和你在你们姑娘跟前争宠?”
抱夏气的恨不能拿眼神刮他一刀,觉得他问话全不着重点,却还隐隐藏着一个要陷害她们一众丫鬟的心思,索性扭过头不答话了。
乌桑不甚在意:“你不说,那就去问她!”
抱夏看他要走才压低嗓子说:“从前在家里时,惜烟也经常伺候姑娘洗漱,她看着我累了,没有叫我也是正常!”
乌桑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他临走时又道:“别再自作聪明,煽动别人!”说着肃杀目光落在抱夏脸上:“我真会杀人!”
抱夏缩了一下肩膀,却扬着头:“你若不是居心叵测,怎么会偷偷摸摸!”
“因为官府拖延!”乌桑半真半假地道,径去了惜烟住处。
惜烟不比抱夏,一屋里还住着别人,都瞪着眼睛盯着乌桑,惜烟只见乌桑手指一弹,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同伴,那人竟瞬时倒在了床上,没了反应,她不知其中究竟,只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来的这人一身冷肃,像是能杀人也不眨眼,她生怕自己遭殃。
但来人却拿手指在她眼前点了两点,招了招手:“今日和守院门的官兵磕牙聊天这事,有没有你的份?”
惜烟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没,没有!我没敢出去!”
她当时确实不在场。
乌桑重重哼了一声,就见惜烟闻声更瑟缩了一下:“那是谁起的头?”
惜烟咬紧了嘴唇,只一个劲地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这与昨晚状态一模一样,乌桑心里不免烦躁:“抱夏说,你跟她说了昨晚我问你的话,请她想办法,她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惜烟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从没说过。”
乌桑冷笑了一声:“那是抱夏栽赃给你?”
惜烟缩成一团没有出声,只一下一下吸着鼻子。
“林步月敬茶改口之日,抱夏睡过了头,你为什么不叫她?”
“我,我忘了……可是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
“喜娘散后,抱夏和周婆子伺候林步月时林步月还是活的,之后大家都谁熟了,只有你早早起来,避开了抱夏,一个人去新房伺候,这么多人,是你一个洒扫丫鬟最先发现林步月死在新房!你是大家散后见过林步月的唯一一个人!”乌桑加重了语气:“不是你是谁?”
惜烟抓紧了衣角:“不是的,不是我!大家散后,散后……抱夏还去见了姑娘!我不是,不是唯一一个。”
“你怎知道?”他看惜烟又要缩成一团发抖,将冰凉的剑刃放在了惜烟脸上:“再说谎,一个字便划一刀!”
惜烟不敢动,却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我,我……姑娘次日要用的东西少了一件,那东西姑娘经过手,我便去寻姑娘打问……”
“嗯?”
“我听见姑娘和抱夏在拌嘴!真的,姑娘听着像是生气了,我不敢再听,便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卖萌的作者有话说又被吞了,心累啊,那就只说一句,明天休息,后天继续!乌拉拉
☆、君有意
乌桑用剑挑起惜烟下巴:“当真么?”
利刃就在她下颌顶着, 惜烟不敢点头,只使劲地眨眼:“当真,我不敢撒谎!我……抱夏与我情同姐妹, 我怎么会诬陷她!”
乌桑哼了一声,不理会惜烟话中的言外之意, 他心里并不相信什么姐妹情深的话,惜烟第一次不说, 只因为没逼到绝境。
“你说你听到她们吵架, 可听到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