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
这倒不算说谎,他一个拿人钱财,取人性命的杀|手,实在算不到仁义多情之辈里去。
可这话朱离却不爱听,哼了一声,撇下他前头走了。
乌桑来不及怅惘,只得紧跟着朱离步伐,朱离不说话,他只能默默紧缀其后,一时之间,静夜里只有飒飒的风声和脚步声,显了几分凄清。
直到了周家门前,朱离脸色还不甚好,乌桑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来:“你别生气了!”
朱离还气呼呼地,别过脸不看人:“有人说你不好,我难道还能鼓掌叫好!”
“你……”乌桑看着朱离有些沉着的脸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将人揽进怀里:“我定然不是太坏,不然怎么会得你待我如此!”
朱离被他抱得太紧,喘气都费力:“我不过是看中你相貌过人!”
乌桑暗暗笑了:“那我往后打架,一定先护着脸!”
两人拥抱,乌桑笑起来时胸膛带着朱离胸膛一起颤抖,朱离十分享受这种对方的情绪通过肢体传来,引起共鸣的感觉,有些不愿分开,但他也知此时再柔情蜜意下去,正事可就办不成了,只能推开乌桑:“你可收敛着点吧。”
乌桑往朱离身上瞄了一眼,这人一本正经,说的他自己好像毫无反应似的!可朱离已撇下他纵身跃起,翻进了周家的小院。
乌桑只得撇来这事,跟着翻墙而入。
两人动静虽轻,屋里却已有人喝问:“谁?”声音苍老悲郁,正是周母。
看来周兴怀入狱,她是彻夜不眠了。
朱离敲开房门,深深施了一礼:“大娘,我……”话没说完,周母已伸手往出去推他:“你还来干什么,我的儿难道还被你们害的不够惨!”
她是老人,朱离不便还手,只立定了身子叫她推不动。
他虽解释多遍,但也没法叫周母相信她的儿子入狱只是因为行为可疑,而不是被旁人陷害。
周母推朱离不动,举起手来就要打,被乌桑一把攥住了,他没那些束缚规矩,一手提着周母将她推在木床上坐定,寒着脸冷冷道:“好好儿说话!”
周母被乌桑震慑,呆了下,眼看就要放声悲号,乌桑伸手欲制住她,却被朱离伸手挡了一下,他只坐在周母面前,在周母放出悲声之前缓缓道:“周兴怀在清风寺为葛同点了一盏长明灯,您可知道?”
周母闻言像是被一口冷水噎住了似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眼泪却决堤似的,哗一下奔涌而出。
朱离将站在周母身边严阵以待的乌桑拉到了自己身边,现在不必如临大敌一般防着这位老人了,便是叫她嚎啕哭一场,只怕她也哭不出来。
朱离又道:“看来您是知道了!那您可知道他在佛祖跟前许了什么愿?”
周母答不出话,却哭得要背过气去。
良久,那老人脸上汹涌的眼泪才变成涓涓溪流,顺着一脸的皱纹缓缓流淌:“我的儿啊!他父亲去的早,我种田之余,替人缝补浆洗,兜卖绣品,昼夜劳作不息,才省出钱来供他读书,供他上学塾,谁知他,他……他遇上了葛同那个天杀的!是天要亡我周家啊……”
乌桑与朱离对视一眼,看来这油灯底下的白绢没有撒谎,说谎的人是葛同!那他究竟是不知周兴怀在佛前许下“愿与葛郎白首”的心意呢,还是蓄意说谎?
林氏与周兴怀到底清白无事,还是林氏芳心独许?周兴怀既是钟情葛同,又为什么……
朱离看了一眼乌桑,两人脸色相同,看来是想到了一处:“大娘,那葛同……”
“葛同是个无情无义的畜生!”这话周母说的咬牙切齿:“我的儿进了大狱,他却混若没事人一般!”
朱离想起与葛同接触时这人的举止,伤心担忧确实半点也没有,只怕连那点话语里的惋惜,也是装出来的了。
“老身孤身一人,大字也不识一个,想着兴怀对那……”周母想起她听闻周兴怀出事后慌得六神无主,上门求告葛同时的情景,更是泪眼婆娑,哽咽地说不下去。
她自打无意得知儿子与葛同的事,便揪心地夜夜难眠,恨不能拼了一条命去杀了葛同,叫自己的儿子断了念想,可兴怀那个傻子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她找葛同的麻烦!
她那时看着撞得头破血流的儿子跪在自己跟前哀哀求肯,一颗心都要碎了。
自己儿子对葛同掏心掏肺地好,连她一个当娘的都要看不下去!是以儿子出了事,她慌乱无措时还想着找葛同打听,就算葛同是个小狼崽子,也该念着兴怀的一份好,替她打探打探消息吧!
可葛同却将她撵了出来,坚称自己和兴怀之间只是兴怀一厢情愿,还污蔑自己的儿子后来也转了性,看上了林朱家的千金,和他葛同再没有瓜葛!甚至威胁她一个老婆子说,要是她再来骚扰,他可就将周兴怀纠缠自己的事嚷出来了!
周母摸着眼泪,她一手将兴怀拉扯到这么大,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要是兴怀肯转性,肯找个人好好儿过日子,就是要她立刻死了她也愿意啊!
乌桑看着眼前哭得像个孩子般无助而凄凉的老人,默默从身上摸出布巾递了过去,奈何周母哭得无暇来接。
朱离接过手巾,在周母手上拍了几下:“大娘,周兴怀虽在狱中,但并未定罪,不会有事,您擦把眼泪。”
周母泄恨一般,扑过来抓住手巾扔在了出去:“没事有什么用!他进了一回大狱,还是牵扯到行为不检的事里头,这清白都毁了,往后还有什么前途!”
这事虽怪不得朱离,朱离却也无法辩驳,默默受了周母这一番发泄,等着周母稍微平静,才又捡起手巾递了过去。
朱离始终不卑不吭,脸上也一派平和,没半点着恼的意思,周母就是有气,也难以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撒下去,反倒嗫喏着问:“你说他没事,你可是见到了他?”
朱离摇头:“还未见着,但此番回去,在下定然替你探望他一回,给您捎个信回来。”
周母骂人的话被朱离的后半句堵了回来,憋闷地坐了回去:“谁知你是不是骗我一个老婆子。”
朱离还是笑意盈然:“在下可不敢做欺瞒长辈的事。只是有一事在下着实不明白,周兴怀既然与葛同……”朱离看着周母的脸色没再说下去,只问:“他和林主簿家的小姐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要我说几次,没有关系,他看都不看一眼别的人!”这话不知怎么戳到周母痛处,周母气的不轻。
乌桑把激动地颤巍巍站起来的周母按了回去:“既没有关系,为何林步月成亲时他要扮成喜娘?”
朱离看着周母又要暴怒,抢先开了口:“即使葛同说慌,林步月的丫鬟也在吵架时提及周兴怀,您的儿子和林主簿家的小姐相识一事看来不假!”朱离抬手示意周母稍安勿躁:“清风寺里的知客僧说葛同经常跟着周兴怀去寺里,林步月更是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地去上香,清风寺就那么大的地方,三人总会碰上,葛同可是借着周兴怀结识了林步月?”
周母愣了一下,似是陷进回忆里,过了一阵却拍着腿长长叹了一声:“我可怜的儿啊!”闪进脑海里的一丝念头叫她方才稍微停歇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想起自三个月前,林主簿家的小姐许了南五省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户朱家的消息传开之后,自己儿子愁闷痛饮的情形,想起那时节自己的儿子揣着吃喝和酒囊往葛同那里跑,每每回来便愁绪满怀的情形,兴怀不是为了林步月,那只能是为了葛同!
乌桑看向朱离,朱离叹了口气,轻轻叫了一声:“大娘!”
周母再也抑制不住,压抑而悲痛的哭声从她喉间泄出来,像是受了重伤,走失了同伴的野兽的哀鸣。
乌桑不知怎么安慰,僵站在一边,无助地看着朱离,朱离咬了咬唇内细肉,慢慢走上前去,握着周母肩头,轻声劝她:“只要兴怀没事,只要兴怀能放出来,旁的事都不要紧。”
周母哭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他,他是个……傻子!为了,葛同,他,他没有不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你们知道南康白起么?第一次看《我等你到三十五岁》和《浮生六记》差不多是五年之前,上大学,看完之后是半夜,宿舍里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大家都睡熟了,我一个人坐起来坐了很久。
知道了这个故事真实的结局,差不多抑郁了半个月,每天都憋着,不知道怎么倾诉。
以前我也认为时间是一副良药,多大的惨痛经过时间的治愈,都会走过去,可是自从南康之后,却忽然觉得深情是件让人绝望的事情这是真的,不只是小说为了剧情需要,是有人真的用生命试验过的那种绝望。明知道爱的不可能,可是自己用尽了努力,还是走不过去的那种无奈和绝望。
后来在一个晚上和室友在CAO场上散步时跟她们说起这事,当时讲得声泪俱下,不能自己。
五年过去了啊,只要触碰到这其中的点滴,还是会陷入一轮情绪的低落。
哎,我就是关注了个公众号,过一段时间会推荐一些耽美文,然后这期又推荐了这两本,发现还是读不下去,就是那种看见开头,只是写逛家具城时说要沙发送给“老公”,只这一点就会难过地看不下去!
我大概也是没救了啊!啊啊啊~想卖萌都卖不动!
☆、浮生苦
从周家出来时天色已经发白, 这一夜又要过去了。
朱离把下巴搁在乌桑肩头,半个身子都挂在乌桑身上。
乌桑就这样撑着朱离的重量走了一程路,身后的人虽然没有开口, 乌桑还是察觉出他呼吸里都掺杂着的郁郁之情,他对自己能这样敏锐地捕捉别人的情绪觉得诧异。
其实并不是别人, 只是朱离,只有朱离藏在他那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之后的情绪他能轻易察觉:那些轻微的疏离、怀疑、淡漠、不屑、坚决……
还有那次在朱离的小院, 他为了灵琪的解药对自己刑讯逼供后的歉意!是以他当时疼得无法忍受, 却也无法对他横眉冷目。
乌桑伸手将人从背后捞到自己怀里,手在朱离腰上揉捏了两下,在他耳边轻轻问:“累么?”
颈上耳后是朱离最碰不得的地方,轻轻呵一口气都能让朱离背后轻颤,两腿发软。
乌桑笑着将往下滑了一下的人捞起来:“少侠,你可把持住了, 这地方不好!”
朱离胳膊肘往后撞了一下:“有人心眼比姑娘家的绣花针还小!”这可不是报复他先前在周家门口对乌桑说的话?
乌桑闷声笑了笑。
朱离往后靠了一下, 缺了骨头似的半个身子倚在乌桑胸膛上, 没了半点平日端正利落的样子,全凭乌桑一下一下推着他走:“还是你最好了!”
乌桑被他这样没头没脑的赞了一句, 心里轻快欢畅的同时也找不到话来回答。
也说朱离最好么?这又何须明言!
朱离只颓丧了一阵便缓过神来, 和乌桑并肩走着:“葛同这人狡猾善变, 不见棺材不落泪,咱们手上没有证据,就算他做过些什么,现在去问他, 他也不会承认。”
乌桑想起葛同,同样是外表端正和顺,人和人的内里却相差了那么多!
乌桑想了想:“葛同暂时着人看着,别叫他跑了!”
朱离嗯了一声,顺着乌桑的思绪想了想:“咱们要做的事还很多,葛同与林步月的私|情只是我们推测,还需证实!”
乌桑:“林步月嫁入朱府,对周兴怀而言,算是好事,他为何要杀人?为何偏偏要在那晚杀人?”
若周兴怀因葛同与林步月的情谊而嫉恨林步月,在黎阳时他便可杀了林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