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
果然是云藤花,这花也确实不少,只是回看走过的路,若非他们功夫不错且齐心协力,只怕再也难见这花真容。
三人再顾不得劳累要往上走去,但这一段更难行,连带着防寒的衣物都撕了搓成绳子,三个人相扶相帮,到天色将暗时终于到了山腰。
乌桑顾不得其他,先携着朱离去摘云藤花。
云藤花倒垂在凹痕上端,根系埋在山石深处的泥土里,前任领主特意交代这花离了玄奇峰上黑土便死,他们只能想法弄开山石,将花根连着泥土掘出来。
但因他倒长,反而不好施力,这最后一道工序却废了好大功夫,乌桑正在专心致志地侍弄花草,忽然听得耳边风声飒然,这地方狭小,他只能拽着朱离贴着墙壁一躲,青槐那边也是怒叱了一声:“不是跟你们说了身后有人!”
这话她确实说过,只是当时等了一路未见到人便未见多想,哪知竟被人追到了这里!想来他们一路艰苦开路,反倒是为他们做了嫁衣裳,方便他们追到这半山腰来。
对方四人,竟有两人只扑朱离而去,另两人缠着乌桑和青槐,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有限的空间限制了人的行动,对方又是故意拖延,任是乌桑武艺不弱,也一时脱不了身,而青槐气定神闲,和那人你一招我一招地走着,不像打架,倒像相互喂招练习。
乌桑却在余光里看见扑向朱离的两人里有一人身手着实不弱,加上从旁助阵的一人,已逼的朱离退了几步,他抵挡之间已靠近这凹痕的边缘,再往后便要掉下去了,乌桑看得心里一紧,大叫了一声,拼着受伤,往朱离身边靠近了几步。
朱离遇险却还镇定,手臂上挨了对方一剑,却也从山岩边撤身回来,问了一声:“倾戈?”
他曾听徐学士说过,陆少保手下最厉害的便是倾戈一部,都行些陆少保明面上不能行的事,这一部人各个武艺了得,最厉害的便是倾戈的首领,其人剑术出神入化,剑刃出手必然见血,是陆少保最后的一张底牌。
而那首领其名便是倾戈二字。
对面的人轻哼了一声:“不错,正是在下,主人百日已过,特来复仇!”原来之前他不曾出手,是陆少保死后他在守百日。
说话之间倾戈出剑如风,朱离连连抵挡,却还是退了几步,挨近青槐身边。
乌桑早已看着青槐与人交手占了上风,只是她却不下杀手,还和人逗趣一般你来我往地挨着,心里已知指往不上青槐,他咬牙狠出一招,拼的两败俱伤,终是将自己的敌手刺了一剑,他见朱离势危,心头火气,冒险从山沿边上一绕,一脚将那人踹下山崖,他自己也占不到便宜,腿上被人刺了长长一道口子。
好处是他终能腾出手来助朱离一臂之力,哪知才靠近朱离一步,就听对方一声惊呼,已脚下一空,往山崖下坠去。
这一瞬乌桑直觉眼前一黑,回过神来时他已跪在崖边,一手抓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山石稳住身形,一手恰握住朱离手腕,两人一个挂在山崖之下,一个悬在悬崖边上,不敢轻易挣扎。
那倾戈却得了空,见此举剑往乌桑手腕刺去,只要乌桑松开那块石头,有朱离坠着他,不愁两人不会坠落山崖,粉身碎骨。
眼看得手,却被人一剑拦住,竟是青槐。
她先前分明消极抵抗,甚而故意让了一招,在朱离靠近自己时让自己的敌手有余力从背后偷袭朱离,才使朱离落崖,这时却突然发狠,料理了缠着自己的一人,才来解围。
乌桑一切看在眼里,这时可不敢指望青槐,他试着拉了朱离一下,非但纹丝不动,身后的石块还松动了一些,只能停手。
而那倾戈剑术不弱,和青槐两人叮叮当当打了半日,青槐也只刺伤了倾戈,她这时哼了一声退开一步:“且慢!”
倾戈哪里听她的,举剑还刺,青槐边挡边说:“你要朱少爷的命我不拦你,不过不许为难另一个!”说着收剑退后一步让了一下:“请便吧!”
乌桑听得目眦欲裂,偏倾戈已收了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此时无法还手,甚而无法动弹,只要倾戈在他握着朱离的手腕上挑上一剑,他也会抓不住朱离!
朱离也被这情形逼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倾戈已近在咫尺,而乌桑眼底一片血红,他心里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咬牙劝道:“乌桑,我万舍不得你,但是你放……”
却被乌桑压抑的声调打断:“我不,那就一起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么么哒吧!我争取在90章内完结它。
☆、生忧怖
一起掉下去!
这话朱离无法反驳, 倾戈剑尖已凑近了乌桑捏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乌桑必然说的出做的出,此时他无法可想, 只微闭了眼眸。
直觉乌桑和他都往下坠了一毫,但下落之势只那一寸便戛然而止。
那边青槐和倾戈又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看来青槐确实不在意他的命, 但乌桑的命这时反而好使,乌桑握着石头的手只松了一寸, 已让青槐投鼠忌器, 不得不动手解围,乌桑暗自松了一口气,朱离却不敢轻忽。
他在悬崖边上挂着,脚下无着力之处,再有一身功夫也是白费,乌桑手里那块石头承不住两人的重量, 只要青槐不出援手, 他两个人这样不解不分, 一起掉下去是迟早的事。
青槐方才一试之中他已清楚乌桑抉择,此时再要劝乌桑放手, 他怎么开得了口。
乌桑舍不得的, 他怎么能舍得!
他只能故作轻松:“她怎么这样恨我?”他和青槐总共也未见过几面, 素无冤仇,连嫌隙也够不上,而况上次见面时她对自己说话还有几分客气,怎么这次见面却是这般模样了?!
乌桑随着朱离的疑问细想, 一时也想不到具体的事,只能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得想个办法。”他扭转身子往后面寻找,企图能在近处找一块更坚实的所在来支撑,可惜这玄奇峰实在险峻,他所在的这里除了手里这块石头,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全无抓握之处。
乌桑不禁拿眼觑着青槐,却见青槐已渐渐占了上风,倾戈腾挪闪避之间已不如先时灵活,苍霞山历代领主所习的苍明剑果然名不虚传,青槐自接任领主以来,武功大有精进。
但是这个女人就算赢了,他和朱离还可指望她么?乌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只几息之间,青槐已斗得游刃有余,但她脸色不见缓和,却更见青白,往朱离和乌桑二人所处之地望了一眼,扬声道:“乌桑,你要和朱少爷做苦命鸳鸯我不拦你,但有件事终须说清楚!”
他两人担忧不能久撑,为节省力气,只默不作声。
青槐唰地刺了倾戈一剑,将人险些逼下悬崖去,口里仍是不停:“朱少爷虽然年纪轻,却向来自诩光明磊落,是非分明,那么青槐就问一句,朱少爷心里可有大事瞒着乌桑?”
这一句话问得悬崖边上的两个人都是脸色一变,两人目光触到一起时,只见朱离脸色刷白,嘴唇阖动,只能说出一个“不是”来。
他欺瞒乌桑的就只有那一件事,若青槐已经得知了详情,那就难怪她对自己不尊重了!只是她选在此时说出来,他连辩驳解释都有心无力,只要乌桑神情恍惚,一个不慎,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并非畏死,但不能就这么死,而况怎知乌桑事后不会后悔?
他从始至终并未隐瞒推脱的打算,只是他拿不定主意何时告诉乌桑,怯懦之下才一拖再拖,想着自己三年苦役期满,再与乌桑坦白此事!
他望着乌桑,但见乌桑脸色异常难看,心里唯一的一点孤勇就要散尽了,他想到杨家满门的下场,怎么也想不来乌桑会将自己怎生处置。
但青槐却不给人多想的机会,她冷面寒霜,一边一剑一剑逼退倾戈,一边缓缓道:“许多年前朱家生意还以香料为主,朱家当家朱诺还事事亲为,深入胡邦贩卖香料!”
往后的事乌桑在徐家女公子处听过,朱离在《仰止书》和《沉香谱》上看过,都已知晓,只是两人心里都是一片空白,竟未能插得上话,只听着青槐继续说道:“乌桑父亲是伊万将军家臣,却早被白落收买,有陷害主人之心,只是尚未得手,先被乌桑母亲得知了消息!”
“那时乌桑母亲产后虚弱落下的病症未好,他便借此幽禁妻子,借口妻子喜好香料,从中动了手脚!而那熏香,正来自当时的朱府当家朱诺!他早被陆少保收买,在胡地借着贩卖香料的营生,暗中配合白落行事!你母亲的死,就是经由他父亲之手!”
“乌桑,你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朱少爷正与你有深仇大恨!他父亲以药香毒杀了你母亲,你母亲死了,你父亲的计谋才未能败露,这才有了后来伊万被陷害,阖家抄斩的事!说到底,你一族之祸,都和他父亲脱不了干系!”
乌桑看着朱离,眼神却是一动不动,脸上神情最后都沉入水底般,只剩下一张冷漠麻木的面庞,朱离看得心里凉下去,他轻轻叫了两声乌桑,乌桑才回神般,目光在朱离脸上扫了一遍:“这段往事我听过,只是当时不知真假。”
这一问有如锥心,朱离看着乌桑的眼神,万千言语都说不出来,解释也说不出来,他不忍再看乌桑神情,只是闭上双眸,痛苦的扬起脖颈,轻声道:“不错,这是真的!”
他话一出口,与乌桑互握着的手想被人敲断了指骨一般失去了力气,人先是往下一落,听得乌桑像是野兽一般嘶叫了一声,紧接着手腕上一阵剧痛,伴随着一阵山石滚落的声音和青槐的惊叫声,他觉出自己被人提上了崖边,下意识地伸手扣住崖边,睁眼时却见乌桑不见踪影,他急得胡乱一抓,只听嗤地一声,却只抓住衣角。
他心里明白过来,扣着崖边的那只手便松开了,人已往下掉去,好在他手里还捏着乌桑半截衣衫,他两个就算掉下去,也该摔在一处。
他未及想清楚,直觉肩上一痛,人已掉落下去,耳边一阵风声,人却摔在崖边上,下落之势缓了一缓,这时才辩清楚是青槐在他肩头提了一把,但她一人难支撑他和乌桑两人的重量,也被拽下了山崖。
只是她手里捏着一段绳子,是他们上山的时候碍于山势太陡无法攀爬,撕了过夜的厚衣服搓成的绳子,这时候竟救了三个人一命。
但那根绳子哪里支撑得住三个人的重量,只听得一阵裂帛声,三个人继续往下掉去,求生心切,他们也不管山上有些什么,只管手脚并用,能攀住什么便是什么,缓了几分下落之势,等落到他们曾歇脚的那块大石上,三个人跌的晕头转向,顺着那大石倾斜的角度滚了下去。
慌忙中三人胡乱抓爬,等停住滚落之势,已见三个人滚成一团,青槐半边身子都伸在山石之外,若非乌桑扣着她的腰,她早掉了下去,朱离反是最靠里的一个,他挽着乌桑胳膊,只敢一寸一寸往里挪,费了好半天劲才把三个人都挪到山崖里面。
劫后余生,三个人无处不疼,手脚发软,四肢并用地从山石边上爬到山石底下,离那崖边远远的。
谁也说不出话来,横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时才发现天色早已黑了,看不清人形,朱离闭着眼睛摸到乌桑的手,将他手腕紧紧攥住,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账,疯子!”
乌桑那时候竟然用尽力气将他提上了山崖,那握在他手里的山石支撑不住自然散了,他便被这股相反地劲力带着跌落山崖,他这是以死求生,平白送命!
乌桑反握着他的手,也不知是先前胡乱在山崖上攀抓时弄伤了还是乌桑的手劲太大,这一下攥地朱离手腕生疼,只听乌桑也咬牙切齿:“我他娘的才是混账,我不过问了一句,你竟然松开了手!”
他们在山崖上挂了那么久,手臂拽着一个人的重量早就酸麻了,明知凭他一个人抓不住,可朱离竟敢松手,松手是什么后果?不是说好了一起掉下去!
他两个想要把彼此的手腕捏断,都被对方气得说不出话,呼哧呼哧喘着,咬牙切齿,只余青槐在旁边极地极短地笑了一声,说不清的意味。
朱离终于缓过一些神来,挣扎着坐起,盯着黑暗里乌桑一个模糊的轮廓恨声道:“青槐说的事是真的,我曾在《仰止书》和《沉香谱》上看到过!事情是我父亲做的,父债子偿,我没想过抵赖,只是我曾跟你讨过饶,问你能否轻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