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仙君小白脸
葛先生轻捶了捶木拐,摇头叹道:“白玉京的事好比朝中,有些事不比战场,重光,你在这里势必要看到更多的东西。”
“那父亲的死又是为了什么。”谢危楼颦了颦眉,压低的声音难得克制不住,“白玉京的这群人就当没事一样,甚至连生死都可以挂在嘴上。谢家护的竟是京中这群人。”
“师父,这事不公。”
“世上不公的事情有许多。”葛先生道,“谢家死伤惨烈,为的是上下两界的安宁。重光,你要记得为师给你取的字。你还要记得,来日,你要光复谢家,才能保得住更多谢家人。”
*
离开静室后,凌翌顶着背后的伤,龇牙咧嘴地脱下了身上的衣服。那件衣衫很贵重,他随手丢在了地上,对着镜子照起了伤口,他散了头发,撩过一缕,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
那条戒尺痕泛了红,像留了条磨灭不下的痕迹。
触摸过去,指腹下都隐隐作疼。摸过去一寸,皮肤像摁上了软柔的水,伤痕下是一片隐隐的烫。
凌翌讨厌身上有这样的痕迹,越摸,越觉得那像是道不能消弭的仇。
他想抽回那把戒尺,打在谢危楼身上。
而且他还很意外,为什么除了他之外,怎么还有那么多人都听谢危楼的话。
这仇他是记下了。
背后的位置不好上药,凌翌够了够,勉强擦了上去。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凌翌抬头,一眼望到了站在门口的陆文竺,他手里拿了药酒,朝凌翌笑了笑:“长逍,还好么?”
凌翌大大方方地朝陆文竺背了过去:“白日亏得有你在。”
陆文竺擦了擦药,不意外地听到凌翌龇牙咧嘴地喊了起来,他收起了药品,无奈道:“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你和他对冲什么。”
凌翌撇撇嘴:“他这个人不说人话,我听不得那些东西,不是你拦着,我指定削死这孙子。”
陆文竺下手轻了些:“你这闹开了,日后还和他这么处?”
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凌翌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但可惜,明白道理之前,对面还不能是条疯狗。
凌翌扯起了自己的衣衫,盖住了背上的红痕,冷道:“明天看谁恶心不死谁。”
陆文竺犹豫了会儿,劝道:“长逍,墨泽有件事你是不是不知道。”
凌翌面色淡了下去:“什么事情?”
陆文竺:“我知道白日里说的那句话是无心,但落在谢危楼耳朵里恐怕不是。”
“谢危楼的父亲在他来时死了,死在古战场两界边缘。”
凌翌转过身去,伤也不擦了:“你说什么?”
夜里凉,身上药酒未散,他顿觉皮肤上什么东西丝丝缕缕地浸透了进来。
话是无心的,中伤确实是无意的。
他心底那点不服一下子变得有口难言。一记戒尺痕抵得上一句话,他们也算扯平了。但这话都说了,已经伤到了人。
陆文竺又道:“你是无心。这事本也是谢危楼起的头不好,你们能避开还是别谈起。”
凌翌讷讷应了声。
这天晚上他照旧睡了,翻过身,还想早点睡着,结果动了下,背上又疼得他龇牙咧嘴。再转过去,他又瞧见了谢危楼那张平整得像被石块压过的床。
谢危楼的父亲死了?
凌翌慢悠悠动了一下,勉强让背不碰到伤处,哪怕他不熟悉白玉京的事,谢家这么多年对白玉京所做的事他早已有所耳闻。
不顾着谢危楼的面子,谢父也算得上忠义之士。
既是忠义之士,他又怎么能那么说谢危楼的父亲?
夜色间,凌翌听见了更漏滴下来的水流声,一点一点在耳朵边放大,他还想等谢危楼什么时候回来。
谁想这一晚上他的对床都没有动静。
次日白日清晨,学府内响起了钟鸣。
凌翌起了身,低头时,看到了手背上的红痕,一碰还疼,可他觉得有些事情不能这么算。
这天凌翌去学堂到得很早,他坐在靠椅上,转了转手里的狼毫。手背转动间,那条红痕还赫然挂在手上。
听着旁边的脚步声,凌翌转过眸子,正想开口。
谢危楼低头坐在原处,翻开了手里的书,翻页声很轻,目光只是落在书上。哪怕隔着很近的距离,两个人各做各的,总有一种微妙又古怪的沉默。
凌翌率先开口:“谢……”
那一个字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谁听得更清楚。
那种感觉就像喉头卡了块东西,不上不下,要吐出也不能。
这面子是给了出去,对面压根就不领情,剩下两个字不过嘴巴开合就能碰出来。
凌翌抿了抿唇,吞下了那句话。
也罢,既然谢危楼这个样子,他爱说不说。
可凌翌垂下眸子,目光就落在谢危楼腰上的那枚莲花禁步上。
谢家以莲花为纹,篆刻禁步佩戴在腰上,不同人的莲瓣数量不一。莲瓣以十五封顶。
凌翌来时记得谢危楼桌上放了枚莲花禁步。
当时他看得清楚,谢危楼腰上已经挂了一块。
桌子上的那枚禁步共有……
凌翌费力地想了一会儿,记起来,当时那桌子上的禁步分明就是十五瓣的。
还真是对不住了。
他本来还有点骄傲在心底作祟,设身处地想了会儿,还是开了口。
“谢危楼。”
“铛——”
话落,学钟敲响了起来,一下一下,声音愈发洪亮,盖住了凌翌本来的声音。
呼吸声好像和钟声交融在一起,连同等待都变得漫长和难熬。
凌翌:“等落了堂,我们出去谈谈。”
钟声止息,谢危楼停下了翻书的动作,目光从书页上抬起,偏过头,视线同凌翌交接了一瞬。那双眼疏冷,藏着许多人在这年纪未有的深沉。
他淡淡开了口:“你要谈什么?”
凌翌提了口气,既是开了堂,他便不能在这里肆意讲话。
身后来人在靠近。
叮。铃。
玉生烟身上的衣带声响起。
整堂课都变得非常难挨。
凌翌听进了课上所有的东西,他答问流畅,可每次说完话,都会抽神回望一眼谢危楼。
每分神望的一眼,他都能看清谢危楼面上薄冷的神情。谢危楼大概是能发现的,但他压根就不想表现出在意。
这个人什么都是不在乎的。
可能墨泽经历的生死太多,看多了的人都会有一种透彻的淡漠。
凌翌撑着下巴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落堂,他又偏过眸子,也没在乎自己手背上的伤:“谈谈?”
谢危楼收了手里的东西,书卷啪地一声开合,他站了起来,影子罩在凌翌身上,扫了眼:“出去再讲。”
这几个字落得太干脆。
凌翌抬手,眼底倒映着谢危楼的样子,眉心皱了皱,这种感觉又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不喜欢别人这样和他交流,太直接,太强迫,也从来没有人会和他这样说话。
两个人分走在两条长道上。
学府内,学堂上每个人都是一张桐木矮桌,一张浅白薄席,四周长廊薄纱飘荡,站起来的人显得特别高。
凌翌倚靠在长廊上,隔着些距离,不太能听得清里面的声响:“既是到了外头,我其实——”
道歉的话临到了口中,有些难以启口。
他啧了声,一鼓作气又要继续。
谢危楼打断了他,目光一瞥,掠在凌翌手背上:“致歉的话你不需要再和我说。”
凌翌眸子顿了顿:“怎么了?”
谢危楼的声音特别冷,咬字清晰,像是碎冰落在地上:“我不想听。”
凌翌面色冷了下去,一股焦灼之意顿然从心中升起:“你以为等你一堂课听你讲这个很好玩么?”
谢危楼上下扫了两眼,冷嘲道:“凌公子这张嘴真是张金口,劳你等了一堂课就为了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