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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

作者:狐狸宝贝 时间:2024-06-10 04:27:59 标签:年上 宫廷

  他屁颠屁颠地爬到张鄜脚边,张着手“嗷”了一声,示意那人抱他。
  张鄜只好将手中那支袅袅生烟的烟斗搁下,把地上那只胖猫儿给抱到了膝上。
  “越来越懒了。”
  钟淳拽着他的衣襟往上攀,将脑袋埋在张鄜怀里,偷偷地嗅了一大把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气。
  兴许是窗外的雨声过于淅沥缠绵,又兴许是室中那股草木独有的气息过于浓郁,鼻尖闻着这味道,他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什么溢得满满当当的,仿佛有生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安心。
  他抬头偷看了张鄜一眼,见那人无甚反应,而后便一点一点地将爪子扒上了那人的右手腕,心中暗自得意:
  ——这样那人就吸不了五石散了。
  张鄜似乎也看出了胖猫儿的小心思,示意身旁伺候的侍女先行退下,静静地看着它埋头动作。
  钟淳见那人并未多加阻拦,便又大着胆子一点点地扳开他的手心: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将军的手。
  每一宽阔的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数道伤疤,有长有短,有新有旧,长的疤几乎割裂整个掌心,而短的疤像一根根丑陋的倒刺,深扎在那如年轮般的掌纹之间。
  钟淳掰开他的右掌心,望见了一道肉粉色的新疤。他突然认出,这是端午宴上张鄜替他拦刀落下的伤,于是垂着脑袋情不自禁地在那新长出的肉上舔了又舔。
  他的心里忽然得到了一股奇异的欣喜与满足:
  那人手上身上这么多数不清的伤,都是为他人而留,现下终于有一道疤是独独为了自己而留的了。


第15章 黄粱(十五)
  这场暴雨来势汹汹,颇有些颠倒众生的意味,才下了三日,不仅淹了上京城郊的大片农田,甚至还将京畿的几座庙宇给冲垮了。于是顺帝下令休朝五日,命工部派兵遣人至京外的几处大堤防汛。
  前些时候沈长风与曾祥从桂州捎来的音信阻搁在了半道,只有温允如期将户部的账簿送至丞相府。
  按理来说这地方事应当有地方官来管,怎么也轮不到御庭中日理万机的丞相来插手,但张鄜偏生对此事生了兴趣,一连好几夜都独自在书斋研究那账簿,有几日深夜里钟淳迷迷糊糊地醒来,身旁的被褥都还是空落落的。
  某一夜,他终于忍不住自个溜下了床,顺着廊间那排被风雨吹得颤簌簌的灯笼,一路借光循到了书斋。
  张鄜见到那不请自来的胖猫儿却并不意外,只放下手中书卷,嘱咐侍女用澡巾将他浑身上下擦过一遍后,又寻了条新澡巾将他包粽子似的抱了起来。
  钟淳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安心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惬意地抖了抖耳朵。
  他从澡巾中钻出一个脑袋,有些好奇地望着桌上叠了一尺高的宣纸,只见上边用墨笔记满了各种算式,看得出皆是这几日那人测算核对账簿的东西。
  不过钟淳的算术没学好,连勾股都看不明白,更别说什么“盈不足术”了,看来看去只觉得那一堆佶屈聱牙的东西瞅得人牙酸头疼。
  于是他又往桌案望去,只见案牍旁置着一本用金线穿着的小册,封皮用罕见的暗蓝色绘了一支含苞欲放的荷,一条银色小蟒正缠在那碧色的茎上,张着嘴朝莲瓣吐出一截猩红的信子。
  书名用墨笔阴森森地漆了四个大字:寒山志异。
  大宛民风一向开放脱俗,自前朝赫赫有名的《搜神记》伊始,此类志怪小说便开始畅销流通于百市之中,大多是些写精怪魍魉,人鬼相恋的故事。
  宫中就他三哥最爱看这种东西,学箧中还藏了好几本花里胡哨的志怪小说。钟淳有回借那人的书来看,结果被“姑获鸟食人婴”的故事吓得整宿睡不着觉,此后便不大看此类骇人的小说了。
  钟淳抬头看了一眼张鄜清晰如刀削的下颔线,仿佛已然掌握了丞相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内心暗自偷乐:
  他还以为那人闲暇时都看些《韩非子》、《左传》那般的正经书,原来也会同三哥一样看这些佛道鬼仙各显神通的离奇小说。
  “嗷!——”
  钟淳仰头看着张鄜,胖爪指了指搁在桌上的那本《寒山志异》,示意自己要看。
  “想看?”
  张鄜竟没觉得一只胖猫儿想看书有何不对,而是用指尖缓缓地揩了揩他脑门上的毛,淡淡道:“你看得懂?”
  自然看得懂了!
  钟淳继续用那圆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只等那人一句首肯。
  可这一回,张鄜竟没有马上应允,而是垂目沉思了良久,才稍微妥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不能弄坏。”
  “嗷——”
  钟淳咧开了嘴,兴冲冲地将那本志异小说揽了过来,毛茸茸的爪子赶紧小心翼翼地拈开那薄薄一页纸翻了过去。
  咦?
  他看着内页拓着一行陌生而清秀的簪花小楷,心下奇怪:看这字迹应当并非出自张鄜之手,莫非这本小说其实是他人之物?
  而后便见书页角落被人盖了一方朱砂泥印,上边刻着“江山闲主”四个大字,想来这就是书主雅号了。
  越往后翻,钟淳便越觉得这位江山闲主有意思了。
  原来这位闲主先生虽名里带“闲”,但看书的时候可一点儿没闲着,几乎每行字句都有他的亲笔批注,简直跟个活生生的碎嘴子似的。
  「和尚都不是好人。」
  「都五百年道行了,怎么还这么轻易地被男人骗。」
  「为何每篇人妖相恋里都有个倒霉的书生……」
  「这情节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
  闲主先生还在每篇卷首给出了自己独到的评价,写得平平无奇的,他便在题头标上“一般”,写得稍微逊色一些的,他便在题头标上“无聊”,而有个别入得他青眼的,则被他题上了一个“妙”字。
  钟淳随意“哗啦哗啦”地翻到了一篇写着“妙”字的故事,捧着书卷认真地看了起来:
  「东朝年间有位书生,幼时便与会稽郡首之女定了亲,约定考取功名后就去女方家迎亲,可不料在一场大疾中弄瞎了双眼,自此便失了明。但他为践行自己之约,依然坚持以三书六礼之聘迎娶郡守之女。
  三月三,正逢淫雨霏霏之际,书生的迎亲队伍从家中浩浩荡荡的往会稽出发,途中经过一座名为首丘的地方。
  在山脚借宿的第一晚,当地的樵夫得知他要上山时,却一脸凝肃地告诫他从此山过路有“三不得”。
  一,不得穿红衣上山。
  二,不得骑马上山。
  三,无论身后何人唤你,千万不得回头看。
  翻过这座首丘不出三日便能抵达会稽的都城,书生自然不可能舍近求远地避过眼前这条捷径,他虽口头应下樵夫的嘱咐,但却仍未把忠告放在心上,只在赤色的婚服外头披了件青袍,第二日便随着迎亲队伍一同上山了。
  首丘之上竹海森森,白雾弥天,再加上连绵不断的阴雨,书生一行人的脚程便愈发缓慢。
  不知是否是书生的错觉,每过一夜,身后迎亲的队伍中似乎便会少去那么几人,但奇怪的是,每回让那些人报数,报出来的人数又都是准的。
  有一日行至途中,恰逢天降暴雨,书生的伞不知被谁咬了个大洞,便只好将自己身上的青袍解了下来,欲要盖在头上挡雨。
  就在这时,忽地从竹林间吹来一阵狂风,竟将他手上的破伞与衣袍吹得无影无踪了,而就在那一瞬间,背后喧嚣的迎亲队伍仿佛也凭空消失了一般,马蹄声与人声亦一点也不可闻了。
  饶是书生胆大,碰见这邪风怪雨也有些慌了神,他目不能视物,便只得在原地勒紧马缰,试探地呼唤同伴们的名字。
  不多时,在这深山中竟响起一阵金铃的声音,随即便幽幽地荡来了一群孩童的嬉笑声:
  “男的……他是个男的……”
  “男的又如何?反正大王喜欢……嘻嘻嘻……”
  “他的腿好白…好滑……吸溜、好想咬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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