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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

作者:狐狸宝贝 时间:2024-06-10 04:27:59 标签:年上 宫廷

  分明是在自己的梦里,他却仿佛做贼心虚一般,生怕那人发现自己已然“醒过来”的异状。
  怦——怦怦———
  他的心突然不受自己控制了,越是想要冷静,那儿似乎跳得便越快,快得要冲出胸腔,急迫地飞到另一个地方。
  “张、张鄜……”
  钟淳面红耳赤地小声唤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唤那人的名字,笨拙得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齿关舌根皆发着烫,似乎要从嘴里冒出烟来。
  “嗯。”
  出乎意料地,那人竟应了一声,成年男子低沉的声音几乎掠过他的耳膜,带着股缱绻的哑意。
  “淳儿……”
  只一声,钟淳的三魂七魄仿佛都被定住,连杂乱无章的心跳也在霎那间窒息般地静凝起来。
  他连呼吸都停止了,心神好似正被那人衔在口中,期冀着能在他的唇齿间再辗转一次,再一次坠入更软更热的深渊……
  “锵————”
  就在这时,天边陡然响起一声裂金锣鸣,钟淳忽地觉得身上一空,一切美梦仿佛在一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老头含笑的声音:“你怎地还不走?”
  走?走去哪里?
  钟淳还未来得及答话,又听见那老头揶揄道:
  “旁人做梦都是些考取功名,拜相封侯的要事,你这小鬼却将心思撂在此等下九流的事情上,啧啧啧,老头儿我还是头一回见——”
  钟淳方才美梦被硬生生地打断之时便有些不爽,现下见这老头竟对自己的梦评头论足,更加羞恼道:
  “……我还没问你是谁呢!怎地随便闯进别人的梦里——”
  老头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走了。”
  “黍熟黄粱,车旅蚁穴,不过一场镜花一场空,即使一晌贪欢,但既是梦,便终归是要醒的。”
  钟淳听得云里雾里,迷迷瞪瞪道:“你说要走?可我要走到哪里去?”
  “去你应去之地。”
  “何处才是我的应去之地?”
  那老头并不言语,只是用那看破红尘的眼微笑着、温蔼地凝视着他,仿佛在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去吧。”
  “那儿还有人等着你。”
  “去吧……去吧……”
  “……”
  钟淳还想慌急地问些什么,但他的意识却像坠入一片飘飘的软云一般,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逐渐不可闻了。
  *
  再醒来时,窗外仍是细雨潺潺,檐下阶前时有更漏,点滴声响犹似落竹折枝。
  钟淳揉了揉眼,望见头顶一片杏青色的帷帐,上边缝着一簇暗金的蕉叶,连线头都泛着股陈年的黑黄。
  想起梦中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暗自松了口气,安心地躺回了被窝里:
  还好,还没瞎——
  可似乎总有哪儿不对劲。
  等等……帐角的宝珠琉璃串呢?
  他记得昨夜在张鄜床上入睡前还特意拨弄了一下呢……
  他的冰簟席、他的金缕褥、他的白玉枕呢?——
  过了半晌,钟淳猛地掀开被子,望着四周简陋而又熟悉的陈设瞪圆了眼睛。
  这个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他都可再熟悉不过了,毕竟这儿可是自己待了十八年的地方——
  “啪啦——!”
  门口陡然传来一声瓷碗落地的清响,浓墨般的药汁“哗啦啦”地洒在了地毯上,洇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殿……殿下?!———”
  只见小良子呆愣愣地看着他,不一会儿竟倏地红了眼圈,眼都不眨,两行泪就这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钟淳慌了,顾不得现在自己究竟是人还是猫,手忙脚乱地翻身下了床,将泪潸潸的小良子拉了过来:
  “是我是我——”
  “小良子你哭什么呀?别哭了,你家殿下不是好好的在这吗?快把眼泪擦了,别跟哭丧似的——”
  小良子垂着脑袋握着他的手直掉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兴许是听见了方才碎碗的动静,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一急促如风的脚步声:
  “——小良子你又打碎东西了?我每日在你耳根底下叨叨要稳重些、稳重些,都进宫伺候多少年了怎地还如此毛手毛脚的……”
  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女子满脸怒色地抄着扫帚,骂骂咧咧地一步趟过门,正要劈头盖脸地对着小良子一顿数落时,却蓦地望见了赤着脚站在原地的钟淳。
  “……殿下?”
  那亟待喷发的熊熊烈火仿佛凭空被人投了一块冰,顿时熄得一干二净了,言语间还带着股犹疑的恍惚,似是不确定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境。
  “秦姑姑——”
  钟淳头一回见往日里“一口气能震死一头牛”的秦姑姑如此细声细气、小心翼翼地说话,鼻头不由一酸:“是我,是我……”
  “我想你们了——”
  不一会儿,秦姑姑便唤来两个侍女替久病初愈的十三皇子洗漱,而后从柜子里取来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来,将里衣、对襟、束腰、裾袍……一件件细致地亲自为他披上。
  “殿下,你可知你在这床上昏睡了多久?”
  “五十五日,整整五十五日……那些个庸医都说你醒不过来了,但我偏生不信,隔几周便让桃红她们将你的衣裳去洗一回,这不,现下派上用场了吧——”
  钟淳的头发好几月没洗,发尾都油得结成绺了,被秦姑姑强硬地按着脑袋用梨花木梳一梳到底,肩膀疼得一抽,乍时鬼哭狼嚎起来:
  “哎!……哎、嘶———姑姑、疼!………别梳了别梳了———”
  小良子也做了秦姑姑的帮凶,从偏方里端来一盆冒着香气的油来,跪在凳椅旁边念念有词:“必须得梳开,不然等过几日上朝,殿下便要邋里邋遢地出现在群臣百官面前了。”
  上朝?对了,他还要上朝……
  钟淳有些恍惚地望着桌上那枚古澄色的青铜镜,里头静静地映着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许是在床上干躺了一个多月的缘故,他原先略微臃肿的身子消瘦了许多,逐渐显出底下清俊的少年骨相来:
  两道英挺的眉神气地挂在额下,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氲着团黑亮的水雾,白皙的鼻尖上凝着汗,两腮像挂了露珠的桃,透着淡淡的粉。
  钟淳缓缓碰了碰镜中的自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另一张毛茸茸的胖脸,恍恍惚惚地想。
  莫非,先前在丞相府待过的那段日子,真是他作的一场梦?
  “我生病的这段时日,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吗?”
  他转过头,有些斟酌地问道:“父皇……还有三哥、四哥他们……有来看过我吗?”
  秦姑姑梳头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半晌,似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反倒是性格柔弱的小良子头一回露出了忿忿不平的神情:“自从殿下落马昏迷之后,除了三皇子有来过一回,其余的人影是一个也没见着。宫中虽遣了御医来医治,但那些人都说没见过这种奇症,只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再没来过。”
  “太医署的人势利着呢,宫中那些娘娘但凡有个头疾之类的轻症,那些人全都是尽心尽力地医治,听闻乔皇后受惊时,身旁更是足有十个太医一同伺候着,排场别提多大了。这些御医就是在欺负咱们殿下无权无势,才敢如此敷衍我们!”
  “还有内务府,自从殿下昏迷之后便再也没送过什么东西过来,分明是炎热的酷暑,连块冰都不肯给我们。这一个多月我和秦姑姑靠着先前攒下的月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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