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记
见张鄜周身的气势渐沉,天师笑了笑:“请别误会,关于你的将来,恕我不能透露太多,今日所言已是天机所能暗示的极限。”
“我不信天。”
过了良久,张鄜行至中庭,最后回头看了坐在原地的天师一眼,声色冷淡道:
“我若执意要与天道相悖,即使是天,也无法决定我的命数。”
天师用那双虚无而参透了一切的眼望着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了门前,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命也……命也……”
*
咸元三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夜。
正逢大宛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名门士族与皇子妃嫔受邀于罗汉山金麟台之下,共赏十五之月。
金麟台通体为玉磬所砌,九十九层台阶为金石铺就,日头一照便彩霞光射,丹墀横霄,柱台之上雕有上百只形态各异的麒麟,颇有瑶台仙境之风。
相传这儿曾是太祖皇帝的练剑之所,经过几代年岁更迭,便演变成各朝皇子每年试剑折桂的地方。
今年的试剑大会金墉乔氏、灞水姜氏、雨陵公孙三大世家的人都到齐了,放眼望去尽是些锦衣玉袍的身影。
钟淳今日穿了一身象犀白八仙锦的长衫,腰间围着的那柄断红正赤如丹,路过的人禁不住都得往他身上多打量两眼。
“他们总看我干什么?”
他疑惑地朝身旁的钟曦望去,却见他三哥也正半眯着眼在自己身上左右逡巡,像只狡猾而心怀鬼胎的狐狸,眼中精光闪烁:
“小十三,这腰带剑品相可不一般,似乎看着不像是你的东西?”
耳边传来一阵暧昧的热气:“……这是他送你的?怎么,你终于成功爬上丞相的床了?”
钟淳:“……”
他不仅没爬上还被踢了下来。
“这把剑确实是丞相给我的。”钟淳摸了摸腰间的断红,心下黯然:“不过,他……他不让我再继续缠着他了。”
钟曦听罢却精神一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挑了挑眉:“这不是挺好的吗?你不觉得丞相就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吗,他只会硬邦邦地杵在那,既不会主动哄人也不会关心人,喜欢他的人可遭罪了!”
“他只给了你这把剑,没给你其他什么?”
钟淳摇了摇头:“没有,就这把剑了。”
钟曦的视线在他腰间坠着的红玉上流连了片刻,继而施施然地收回了。
“看,四弟来了——”
只见钟戎身着一件倒仙牡丹的青采褂子,面上依然是八风不动的温和神色,仿佛天生就是一副好人脾气的性子。
而乔希玉穿了身紫白盘毬长衫,头戴漆色韦冠,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痞气懒散的模样。
当他看见半躲在钟曦身后神色紧张的钟淳时,玩世不恭眉宇兀地压了压,从背后阴沉地拈了拈那只还裹着纱布的右手。
“三哥,十三弟,你们今日来得这么早。”
钟戎神色如常地朝钟曦与钟淳打招呼,仿佛当日在乔氏别苑的围场中对皇弟痛下黑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小十三央着我早些来,免得路上被其他大人的车马给堵住,耽搁得连团圆饭也吃不上了。”
钟曦似乎感觉到了钟淳情绪的异样,顺势将身子借给他挡,面上笑着朝二人道:“乔公子似乎看起来有心事?怎地面色如此吓人?”
乔希玉闻言忙僵硬地牵了牵嘴角:“三殿下哪里的话,我只是方才过来的路上舟车劳顿,显得脸色有些难看罢了。”
钟曦扬了扬嘴角:“原来如此,那乔公子一会可得多吃些东西好好补充一下元气,我看你才坐了半个时辰的车,怎地连印堂都开始发青,嘴唇也开始发乌了!你这身体可实在不行啊——”
那本是乔希玉纵欲过度的表状,此刻竟被钟曦当面毫不留情地拎出来调笑,钟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乔希玉的面色更难看了。
而钟戎的视线则紧紧地附在钟淳腰间的那块巫山石玉上,不知不觉地捏紧了拳。
——那日在乔府别苑,钟淳果真就躲藏在张鄜的马车上!
【用来凑字数的小剧场】
钟淳这几日为了试剑大会忙得焦头烂额,甫一变回胖猫儿,便忍不住想要钻到张鄜那香软的温柔乡中去了。
他看着床上阖目养神的那人,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惴惴之情。
不知道为什么,那人最近似乎老喜欢出神地盯着自己看,一双眼黑得吓人,直将他看得皮紧毛竖,寒意满身,连吃口饭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钟淳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被褥,心中纳闷又窝火:
——这床他都睡了好几个月了!正着躺侧着躺趴着躺都躺过了!甚至连那人怀里他也睡过了!怎么今个儿突然有点不敢上了——
都怪张鄜那看起来怪怪的眼神……
钟淳一边给自己鼓劲又一边暗自心虚,好不容易才迈上一只胖爪,抬起脑袋瞅了瞅张鄜。
那人没醒。
很好,再迈上一只——
就在钟淳得意忘形得摇头晃脑,准备一头钻进被窝时,躺在床上的张鄜突然缓缓睁开了眼。
“……”
迎着那高深莫测的目光,钟淳的胆子像被针戳破的牛皮袋,“啪叽”一下子瘪了。
于是张鄜便见那胖猫儿又跟脚底抹油似地溜下了床,窜回了桌几下它自己的小窝里,用鬼鬼祟祟的眼睛持续地观察着他……
作者有话说:
此处贴个请假条,9.23-10.1号出去旅游啦,很大概率不更,但是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我突然文思泉涌了呢(* ̄︶ ̄)
第37章 风腥(十)
……可是丞相为何要护他到此等地步。
此前不是说张鄜最憎恶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人吗?这钟淳每日没脸没皮地缠着他,他不应感到厌烦,对其退避三舍吗?
钟戎深深地凝着那块朱红的玉,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以张鄜的城府和手段,大可以将此事悄无声息地掩下去,可为何偏偏将这块珍稀之物堂而皇之地赠给钟淳?
——无非是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警告他与乔家罢了。
“圣上驾到——”
随着宦官一声高喝,顺帝与乔皇后被宫人伺候着扶下龙首漆画金銮轿辇,丞相张鄜与秦国公乔敦随侍其后,一左一右地在帝后身旁两侧的尊位入了座。
趁着众皇子齐身跪地朝帝后行礼之时,钟淳没忍住地悄悄抬了眼往尊位左侧瞥去,当望见那人的身影时,心口还是跟被人猛地扯了线一般,不受控制地一颤。
张鄜今日仍着一身暗青纹漆色礼服,冕冠上缀着翡翠真白玉珠,两道玄缨蜿蜒而下,周身仿佛覆了一层寒霜,气势威重冷峻。
钟淳怔怔地望了他许久,但直到众人都入了席,也未见那人朝自己这儿投过一个眼神,仿佛前几日的马车相助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一般。
他的手不自觉地抠了抠腰间缠着的那柄软剑,想到最近这几日就算变成了胖猫儿,也鲜少与张鄜有什么亲近之举,心尖便像被人塞了一把青生生的李子一般,酸得直冒泡。
……真是奇怪,那人看他的时候他不自在,那人不看他的时候他竟更不自在。
钟曦却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钟淳吃瘪,待宫人们将佳肴呈上时,还破天荒地替他夹了块五花大绑的蟹:
“来,小十三尝尝这个大闸蟹,据说是从南阳湖不远千里特地运过来的,里头的膏既肥又香,你把它扒拉出来蘸着姜醋吃。”
“不过秋蟹性凉,吃的时候要配着烫好的花雕酒喝,不然待你吃完可就要闹肚子了——”
钟淳闷着头将那通红的蟹壳锤开,看着那膏腴流油的肉却难得失了胃口,只一边发着呆一边将蘸料里的葱姜蒜都挑了出来,不一会儿桌前便积成了一堆隆起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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